桑德瑞汉姆宫中的盗宝之谜

    一、坐立不安的魔术师
    “嘿,你瞧这黄色的浓雾!”
    每年的十一月都是个浓雾弥漫的时令,一九零二年的这个十一月也不例外。从221 号的前窗向外望去,几乎看不清贝克大街对面的一切。
    福尔摩斯似乎对我的惊诧并没有多大兴致,他放下手中的报纸,答道:“华生,这大雾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过,我担心的倒是来访的客人会因此而迷路。你想想看,尽管他在演艺圈里很出名,但毕竟是个外国人……”
    这是福尔摩斯先生一个钟头以来第一次开口对我讲话。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乔治。罗比弄丢了他那把一直在化妆室里摆弄的小提琴;玛丽。劳埃德搞丢了她那把颇有来头的阳伞……”
    我禁不住要卖弄一下自己对于演艺圈里所知不多的一些趣闻轶事。
    “有意思。华生,你脑子里怎么没想到话剧舞台上的名角,倒是一下子想到了那些不人流的歌舞杂耍演艺圈的名流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只是想提醒你,只有那些生活放荡不羁的歌舞杂耍演员们才有可能需要你这样的大侦探帮助,你想想,像亨利。欧文爵士那样身份的人会求你这样的侦探来帮忙吗?”
    福尔摩斯先生开怀大笑,对我的见解很感兴趣。他指着挂在房间角落衣帽架上的一顶丝绸帽子,说道:“那位当事人来拜访我们时,恰好我们不在,他把帽子忘在这里了。临走时也没有留下名片。只是告诉哈德逊太太他会在今天中午十二点再来,他碰到了一件颇为蹊跷的事情,想听听我的看法。现在离中午还有一刻钟,我们利用这点时间推测一下这位来访客人的情况。我没有向哈德逊太太多问有关来者的情况,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练习机会。如果都问明白了,也就没多大意思了。来吧,华生,反正你对我的推理方法已经很熟悉了,我倒想听听你能从这顶帽子里推断出点儿什么来?”
    我从架子上取下那顶帽子,尽可能借着亮光仔细观察,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太弱,我只好点上汽油灯,汽油灯燃烧时发出惨噬的声音。我搞不懂在这样暗的光线下,福尔摩斯先生不戴眼镜怎么能看报呢,他似乎有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帽子的做工非常精细,经过观察,我得出以下结论:“这顶帽子的主人是位上了年岁的美国阔佬,看上去穿戴颇为考究,还可能是瘦高个。”
    福尔摩斯把帽子从我手中接过去,用一种不很满意的口气说道:“你的推断非常有意思。但还是不够准确。”
    “你是说我漏掉了一些重要细节?”
    “我的意思是你误读了所观察到的一些信息。你根据他帽子里面贴着的制造商商号——布鲁克林区(纽约市一区名)达德金。桑制帽商——推断出他的国籍。但是如果我经常戴一顶帽子,上面标有一个巴黎制帽商的牌子,你能靠这推断我是法国人吗?至于他的年龄嘛,你是怎么推断出他已上了年纪呢?”
    针对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提问。我打出了几张自以为颇为得意的王牌:“帽子里面粘有雪白的毛发,而且还挺多。另外,帽子的尺码是六加八分之七英寸,我从他帽子的尺码可以推断出他的身高。作为医生,根据我的经验推测,能戴上这样尺码的帽子的人必然是个体型较瘦的高个子。”
    “华生,你的推断太荒谬了!还是让我给你上一堂推理艺术的高级课吧。这位帽子的主人很可能曾定居在美国,但他不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他可能很年轻。长得挺结实;但决不是你所认为的穿着考究,相反,他极有可能是个不修边幅的人。”
    对福尔摩斯这样的说法,我颇有些不以为然,音调中略带不快地问道:“你有证据证明你的推断吗?”
    “先不管这顶帽子的尺码。华生,你没有注意到,来访者的头要远远大于帽子原来所定制的尺寸。你看,这顶帽子的防汗带上有松脱的针脚,上面的汗渍表明戴这顶帽子的人肯定是个即使天不热也爱出汗的胖子;帽檐上的翻边有用手卷起的痕迹,这在欧洲很时髦,但在纽约却不流行。为了突出这个翻边,帽子的主人曾用手指反复卷帽檐,你瞧,这上面还有他长指甲留下的痕迹。这些都证明你认为他是个高个子、穿着考究的一位长者的推理是站不住脚的。”
    “但你还没有解释他的年龄,另外,对他的舞台背景,你又是如何判断的呢?”
    福尔摩斯先生颇有些不快地解释道:“他的帽子里面确实粘有一些雪白的毛发,不过,我们可以仔细地观察一下。华生,麻烦你把长椅上的那把镊子送给我。”
    我把镊子送给他,福尔摩斯先生用镊子从帽子里夹出六七根毛发来,然后把帽子交给我,在把那些毛发放到显微镜下的载物玻璃片上,转动调焦上的旋钮,透过接目镜仔细观察。片刻之后,他立起身来,抚掌大声说道:“果不出我所料……华生,你自己看看!”
    透过镜片仔细观察,我终于辨认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动物体毛!福尔摩斯,这些毛可能来自于啮齿目动物,而且很可能来自小白鼠身上。”
    福尔摩斯先生摇了摇头,说道:“过去,为了写一篇专著,我曾作过一些这方面的研究。从这些研究的经验来看,这些动物体毛来自一只野兔身上,而且可能是只荷兰种的野兔。这种野兔体型较小,能够藏在帽子里:另外,如果你细心观察,你就会发现除已发现的白毛之外,还有一些黑毛夹杂在其中,这恰恰是这种兔子的特征。”
    我觉得这种解释颇有些荒唐可笑,于是,提出一个质疑:“谁会把一只野兔…
    …且不管它是荷兰种还是别的什么种……放在这样一顶价格不菲的丝绸帽子里呢?”
    “华生,别忘了他是个魔术师。魔术师的身份会使我们对他总体风格和形象有个大致的了解。顺便提一下,我们这位来客尽管很年轻,但已经有些脱发了。帽子的防汗带上有一些毛发,这些毛发毫无疑问是人的头发,而且为了保护好他稀疏的头发,帽子的主人曾用过润发油。”
    我不得不承认福尔摩斯先生的解释确实令人信服。
    壁炉台上的钟敲了十二响——这只钟是一位当事人为了表示感谢赠送给福尔摩斯先生的。过了几分钟,哈德逊太太才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来客的名片。
    福尔摩斯看了看名片,大声念道:“霍勒斯。戈尔丁,‘旋风魔术师’。”
    这张名片比一般上层社会所用的要大,但看上去质量还算不错,只不过装饰上过分夸张了一些。
    戈尔丁先生果然是位体态发福的年轻人,衣着华贵但有些不修边幅。他没戴帽子,一头稀疏的黑发;粗胖的手指上戴着戒指,领结上别着配有珠宝的饰针,他给人一种穿着过于讲究,甚至俗气的印象,上层社会的人不会这样的。其貌不扬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可爱的微笑,但举止颇有些魅力。戈尔丁先生讲话时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但我却分辨不出究竟是来自哪里的。
    “福尔摩斯先生,本人就是戈尔丁,想必你已经见到了我那顶帽子了;我现在心里就像出了海的船突然漏了一个大窟隆!”
    他最后一个词拖着美国英语的腔调,听起来像刚吞了一剂致命的毒药,让人作呕。
    福尔摩斯先生把我向他作了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同事,约翰。华生医生,在他面前,不必有什么顾虑,有事你尽管说。请坐,戈尔丁先生,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
    这位身材矮小颇招人喜欢的魔术师,坐在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上,开始操着一口结结巴巴的英语讲起来,其中又时不时地带着点儿美国味儿或插进几个美国词。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当然,我不是个英国人,英语讲得不太好,请原谅;我是俄国人……不,应当说是波兰人……或者说是立陶宛人。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该是哪个国家的人,因为我不清楚自己出生时所在的家乡被哪国的军队占领。
    我出生在维尔加镇,父母住在贫民区,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全家人就离开那里移居美国。我们住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城,在那里我们常受到欺辱,但总比遭受哥萨克人的欺凌强得多了。在我十一岁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名叫亚力山大。赫尔曼恩的大魔术师,他竟能从我的耳朵里取出硬币来,我就想拜他为师。刚离开学校时,我在叔叔的店里混了一阵子,后来又跑到了芝加哥,在一个杂耍剧团里当配角。”
    福尔摩斯先生在一旁一直极为耐心地听着,可听到这里,他禁不住打断了戈尔丁的话:“戈尔丁先生,你讲的个人经历非常有趣,但这些与今天你想跟我们讲的有什么关系?”
    戈尔丁显得非常沮丧,连忙道歉:“福尔摩斯先生,对不起,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奋斗,仅仅几个月前才来到贵国,在宫廷戏院表演。
    我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掌握着与众不同的魔术,而且变得速度非常快……”
    福尔摩斯先生又开始显得极不耐烦,最后,戈尔丁终于讲到正题上来了。
    “真正使我走红的是爱德华国王不只一次地来戏院观看我的表演。他非常喜欢我的魔术,看了又看。最后邀请我到桑德瑞汉姆宫去表演。他在那里举行了一个盛大晚会,要我为他的客人们表演。国王陛下因此赐给我这枚饰有钻石和红宝石的装饰别针,戏院也延长了我的表演合同,并赠予我‘皇家魔术师’的称号。”
    福尔摩斯再也耐不住性子了,但听到桑德瑞汉姆宫的私人演出,他似乎才感觉到下面的内容可能很重要。戈尔丁意识到他现在已经吸引住了我们,于是继续饶有兴致地讲道:“唉,在我回到伦敦之前,一切还都好好的。可后来我听说桑德瑞汉姆宫的音乐室里丢了一件极为珍贵的画。这下我可倒霉了!我曾在那个房间为表演化过妆,因为这个房间直接通向用作剧场的宫廷接见室,便于我做些演出前的准备工作。当然,别人也曾去过那个房间,但我是个外国人,所以,很容易被别人怀疑。
    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莱斯特雷德警官曾盘问过我这件案子,不过,他倒是没有找我什么麻烦。但我知道自己有了麻烦,因为在我大红大紫的当儿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会毁了我的前程。”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试探着问他:“但是,戈尔丁先生,俗话说:不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心里明白自己是清白的,又没有人指控你,你也犯不着担惊受怕嘛。”
    “可要是他们找不到真正的盗贼,没准儿他们可能会怀疑我!我可不想担这样的名声。”
    福尔摩斯先生点头表示同情戈尔丁的处境:“戈尔丁先生,你希望我能够调查这个案子,查出案犯;如果可能的话,连那幅被盗的画也找回来?”
    “正是这个意思。你放心,只要事情弄清楚了,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我有一套不同档次的收费标准,戈尔丁先生,除非我决定不收费,否则就按标准收。”
    戈尔丁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我知道,你是位英国绅士。要是平克顿私人侦探所的话,他们肯定会要一大笔钱。”
    福尔摩斯按铃叫哈德逊太太端上来一杯咖啡,他意识到这位蝶蝶不休的戈尔丁先生一定会慢条斯理地讲述细节。
    戈尔丁不紧不慢地把精加到咖啡杯里:“我喜欢甜的味道,它能帮我提神;吸烟也是这样,你不介意我吸烟吧?”
    福尔摩斯一边答应,一边从土耳其拖鞋里取出烟叶装上烟斗:我从煤桶里取出了一只雪茄递给戈尔丁。
    看到雪茄居然放到这种地方,戈尔丁暗暗感到好笑。他去掉烟头的一节,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奇特的小玩意儿,点燃了烟。我感到好奇,凑过去看了看。他忽然拿起桌上的一块小台布,卷起来后,放在手掌间揉搓。台市变得越来越细小,最后居然不见了。他又从衣袋里摸出一副扑克牌,捻成扇形,走到我面前,让我选择一张。
    我从里面抽出一张红桃9。他示意我在上面签名。然后,把它卷成一只小圆筒:弄来弄去,最后也不见了。接着,他从自己正在吸的香烟里面抽出那张卷起的扑克牌,抚平后,给我看:天哪,那上面居然有我签的名字!
    我禁不住大吃一惊,福尔摩斯在旁边干咳了几声以示他已经不耐烦了。戈尔丁领会了他的意思,于是继续讲述道:“莱斯特雷德警官告诉我,盗贼非常狡猾,把真品窃走了,弄了一副赝品留在那里。”
    福尔摩斯问道:“这张画会不会在你来的几天或几个礼拜之前就被换成假的了呢?”
    “我也希望如此,但警官查明演出的前一天有一位专家清洁过这幅画的镜框。
    如果那时已经被掉换了,他会有所察觉的。”
    我问道:“那么,究竟是哪天发现‘偷梁换柱’的呢?”
    “我表演后的第一天。那位专家来护理这幅画时,发现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幅了。”
    福尔摩斯颇有兴致地问道:“你不是说这是一幅肖像画吗?”
    “没错,画的是个德国人,至于那个画家,我记得叫做‘伦布兰特’。”
    福尔摩斯打了个口哨:“确实是件珍品,无价之宝。但谁偷了它也不敢在市场上公开出售。”
    “那他会怎么处理这幅画呢?他为什么要偷它呢?”戈尔丁的疑问,也恰是我所迷惑不解的问题。
    福尔摩斯的分析非常精确:“偷这幅画的目的必出于以下三种可能之一:第一种可能是某个怪僻的收藏家想把一些大师们的珍品私藏起来,占为己有;第二种可能是盗贼想以此作为与国王谈判的筹码,从而敲诈一笔赎金。”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声音了,我禁不住追问:“你刚列举了两种可能,你不是说还有第三种可能吗?”
    “没错,有时候,某个贼胆包天之徒偷取一些闻名于世的珍宝仅仅是为了炫耀他们的胆量。一般说来,”这种一时心血来潮的盗贼将来会归还所盗之物的。““那么,你认为这三种情况之中,哪个最有可能?”
    “这个嘛,华生,现在作出判断还为时过早;我还要了解更多的细节,更多的情况。也许我还有必要去一下现场,如果那幅赝品仍然挂在那里的话,我想亲自查看一下。”
    “国王陛下会允许你这样做吗?”
    “肯定会的,别忘了在他加冕的时候,我们还为他出过力。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也当不上国王。但我希望最好不要让国王陛下知道我们插手这件案子;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查这件案子会更有利。”
    福尔摩斯又问了戈尔丁几个问题,然后,突然站起来宣布谈话到此为止。于是,戈尔丁也站了起来,点头离去。
    我把那顶丝帽递给他时,戈尔丁咧嘴一笑:“这是我用来变出一只小荷兰兔的那顶帽子。我是误拿别人的,戴在我的头上并不合适,平时只不过用来变变魔术。”
    在和戈尔丁握手道别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福尔摩斯先生。他的推断确实有道理。
    这位随和的魔术师送给我们两张戏票,一张上面赫然印有:宫廷戏院几排,ZI座的字样;另一张内容一样,只不过座号是22座。我们有礼貌地向他表示了谢意;但我不清楚福尔摩斯先生将会如何利用这两张戏票。
    出乎我的意料,福尔摩斯先生决定去宫廷戏院看这场杂技魔术表演。
    福尔摩斯一向富于幽默和讽刺,现在又表现出来了:“去吧,亲爱的华生,我们干嘛不去看杂耍表演?这样一来,你不就可以换一换脑筋了吗?光听小提琴独奏会也挺没意思的,我呢,也总算逃掉了吉尔勃特和苏利文写的另一场喜歌剧了。你知道吗,听说他俩有很长一段时间互不来往了,我真希望他们压根儿就没碰过面!”
    当我们穿着燕尾服,坐在宫廷戏院正厅前座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这个本不起眼的当地旅馆自从被像爱德华。摩斯和奥斯瓦德。斯托尔爵士这样的剧团经纪人从店主手里接过来后,一经修耷,竟然变成一座如此富丽堂皇的大戏院,真是不可思议!
    戏院大厅里,光彩照人的黄铜栏杆,华贵的天鹅绒室内装饰,使它简直可以同一流的正规剧院相媲美,只是演出的内容有些不协调,——这倒不是说表演的内容缺了点什么,但对于那些对这种艺术情有独钟的人来说,这里的设施完全可以举行一流的演出,而决不会有失名流风范。
    演出开始了,先是驯狗表演,然后上来两个红鼻子的喜剧演员插科打泽地逗乐;接着一个青年女子穿着男式晚礼服走上台,拖着唱歌般地音调声称她就是“舰队街弗雷迪”;另一个身穿爱尔兰盛装的演员大似调侃。接着,又唱爱尔兰民歌,博得观众的阵阵掌声;随后,又见两个男演员在高空秋千上表演;还有一个青年女子踩在一个无倚靠物的梯子上,一边平衡自己,一边向观众做着什么动作。
    戈尔丁要到演出的下半场才上台,所以,福尔摩斯先生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坐在位子上。
    气氛活跃的幕间休息结束后,一个年轻女子上台表演,用演艺圈的行话应当称其为“速写漫画家”。直到这时,福尔摩斯才略微打起一点精神。那位年轻女漫画家身着艳丽的深红色鹅绒大氅,用一只颜色浓重的画笔在几张大纸上快速地勾出几幅画像。先是几位政界要人和社会名流:譬如,格累斯顿、阿斯奎思、张伯伦、亨利。欧文爵士和乔治:萧伯纳,这些人物颌下全都蓄着火红的胡须!然后,她又临摹了几幅名画:《受困的公鹿》和《大笑的骑士》。末了,她还用一面镜子来聚光,挑出几位观众来作模特,照着他们的样子画了几张幽默画。一面作着画,她还时不时地妙语连珠,语言犀利尖刻。
    她的表演赢得了观众的喝彩,也博得了福尔摩斯先生的好感:“你瞧她的技法和表演多有魅力!”福尔摩斯在一旁悄悄地对我说道。
    接下来是由两个演员表演的喜剧,然后轮到霍勒斯。戈尔丁上场了。
    从前我也看过变戏法和魔术表演,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就经常到埃及剧院观看马斯基林和德瓦特的演出。但同我们将要观看的相比,他们的表演就显得格外呆板乏味了。戈尔丁先生已经把魔术变成了一种表演艺术,他在两分钟内展示的魔术,如果要让一般的魔术师来表演,起码也要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忘了以前看过戈尔丁先生的表演,还以为这是第一次。实际上,我已无数次观看过他的表演了,但经常把这次和那次的表演搞混。尽管如此,我还要竭力向读者们重新描述一下我们在1902年11月的一个晚上所见到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认为自己所见到的情景。
    此时,戈尔丁先生已经在步人舞台中心之前,献出了第一个绝技:他从薄软绸围巾下面取出一只碗,碗上冒着烈焰。接着他把一块手帕放在步枪的枪筒上,把枪口瞄准旁边桌子上的一只玻璃杯。“砰”的一声,枪筒上的手帕不见了,却突然出现在玻璃杯里。四只放在一只看上去并无异常的木盆里的鹅,和一只放人纸袋中的金丝雀突然消失了,而后却又重新出现在它们的笼子里。他突然抽走桌子上的台布,而上面的各种花瓶、玻璃杯和茶杯却纹丝不动。他向观众扬了扬一顶空帽子,然后将一只小兔子裹在一张纸里,用力撕开,兔子不见了,那顶帽子里却突然露出了兔子的耳朵和脑袋,戈尔丁先生从里面拉出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接着,他又从一只小鼓里拉出许多丝绸制作的小旗子,最后,猛然拉出一面巨大的“米”字旗,几乎能覆盖住整个戏台的背景。在整个表演过程中,一直播放着轻松欢快的乐曲,戈尔丁先生一句话都没有讲。他身旁一直有三四个助手,当然,这其中肯定包括那两个为“旋风魔术师”的表演立下汗马功劳的小姐。以前,我从没有看过动作这样麻利的魔术表演,原以为刚拉扯出来的那面大旗是戈尔丁先生表演的压轴戏,但事实并非如此,精彩的表演只不过刚刚开始。
    约摸过了五分钟,戈尔丁再次让观众看得目瞪口呆:他用钓鱼竿从空中钓起几条金鱼,然后把它们放进盛有水的碗里,这些鱼在碗里游得还挺欢呢!接着,戈尔丁走进一只正面装有金属丝网的笼子里,而他的一个女搭档站在一个正面敞开着的柜子里,另一个男搭档身披一件红色大醒,戴着魔鬼面具,先是朝那个女子开了一枪,她立刻不见了;接着,又朝戈尔丁开了一枪,戈尔丁也从笼子里消失了,奇怪的是,那个刚才不见了的女子正沿着观众席的中间过道跑向舞台,与此同时,戴面具的家伙脱掉面具和红色大是,现出了原形——原来他就是霍勒斯。戈尔丁!
    接下来还有许多引人人胜的表演:譬如一盏点着的油灯,突然消失后,又突然出现了。不过,彻底征服观众的还是最后的一个节目。
    这位矮胖的魔术师伸开双臂向乐队示意停止演奏,接着,上来一个助手递给他床单大小的一块布,戈尔丁先生接过来展现在观众面前。过了一两秒钟,四五个警察冲到台上,吹着哨子叫喊着,站定在戈尔丁那块布的两侧。鼓声慢慢地响了起来,突然一声锣响,那块布落了下来;观众们这才发现布后面的戈尔丁先生已经不见了。
    比起前面的表演,此时观众们的掌声和反应似乎比较平淡。
    但当其中的一个警官摘下他的帽子和假络腮胡子时,观众们被惊得瞠目结舌:
    原来他就是戈尔丁,全场立刻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随后上场的是德瓦特,这是他首场演出,但他表现得很从容。随着国歌《上帝拯救国王》的乐曲渐渐隐去,我转过身来问福尔摩斯:“你看戈尔丁这个人怎么样?”
    福尔摩斯轻轻地答道:“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魔术师。他表演的节目中有些东西,可以说只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但也有些东西确实让他费了些脑筋!”
    就在我们快要离去时,戈尔丁的一个助手带来了他的口信,邀请我们去他的化妆室,有事相告。这位助手带领我们来到进场时曾经过的舞台人口处,在目光警惕的守门人的注视下,我们鱼贯而人,走过铁制楼梯,最后来到一排靠近厢房的房间,楼上面是一些普通艺人化妆的地方,而下面这些厢房大概就是名演员们的化妆室了。
    笑容可掬的戈尔丁把我们迎进来,让座后,取出威士忌和汽水让我们提提神。
    我们喝着饮料,吸着他刚刚递上的香烟,戈尔丁则在一旁卸掉浓重的化妆,露出他那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的脸来。随后,他一面退到屏风后面,把夜礼服换成套装,一面同我们聊天。
    “怎么样,我的表演没有让二位扫兴吧?”
    福尔摩斯先生的神情好像有些特别,于是,我代表我们两人说了几句称赞的话:“戈尔丁先生,你的表演非常精彩,我们两个都很喜欢,简直看呆了。我敢打赌福尔摩斯先生同我一样人迷。”
    福尔摩斯打了个响指:“还没到这个地步吧,不过,对今晚所见到的一些东西,到现在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继续说道:“戈尔丁先生,与其用我的推理方法来揭开你精彩表演的面纱,倒不如相信世界上真有一些难解之谜来得更省事一些,你说是吗?”
    戈尔丁先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换上的一身套装,看上去似乎价格不菲,但穿在戈尔丁身上却像条床单。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道:“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我还等着屏风一倒,你就不见了呢!”
    戈尔丁陪笑作答;我也一旁陪着,但一想到福尔摩斯急于了解戈尔丁要告知的事,我便开口问道:“戈尔丁先生,你请我们来,想必一定是有事相告”……我像往常一样充当了福尔摩斯的外交使节,这一角色,除了偶尔几次遭到他的拒绝外,我已经当了几年了。
    “噢,是这么回事!你猜这里面是什么?”说着,他取出一只看上去很不一般的信封。
    福尔摩斯立刻答道:“又是为国王陛下演出的请帖吧?”
    戈尔丁略带惊诧,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笑得像个小天使:“你辨认出了这个信封,但你怎么知道这是请帖而不是起诉书呢?”
    “亲爱的戈尔丁先生,如果是起诉书,那么J 在信封上就不会有饰章,而且也不会这样华丽;按道理,莱斯特雷德警官本该亲自交给你,而且他离开时,你也应该跟他一起走。告诉我,受邀请的只有你一个人呢?还是还有别的艺术家?”
    “同以前一样,他们要求带两个配角来助兴。上次表演,我带了那个快速漫画家和一个歌手。但现在那个歌手已经不在剧团了,我得带上那个苏格兰人。我想用6 个漫画家总要带上的,上次她为国王和几个贵宾画了几张速写,国王很满意,再说,她的节目也很多。”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压低嗓音,轻轻问道:“戈尔丁,你能带我们两个一起去吗……我和华生……作为你随行的成员?其实,如果我和华生向陛下提出要求的话,陛下会同意的,但我希望还是隐姓埋名的好。这样的话,我们也许能够得到莱斯特雷德警官所忽略的一些情况。”
    我在一旁禁不住插嘴道:“那也费不了你多大事啊!”
    “华生,这话不该你说!”
    我悻悻地嘟哝着,这时,戈尔丁先生眼睛一亮,想出一个好主意。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你们可以来作我的帮手,但要换上剧团杂工的衣服华生医生要刮掉胡子;福尔摩斯先生要戴上假胡子!”
    我心疼地摸了摸这些心爱的胡子,要知道这是从我学生时代留起的,一直伴随我到现在,可福尔摩斯先生点头同意了。
    “好主意,戈尔丁,但我们要不要排演一下?”
    “邀请演出就在这个周末,看来是没有时间了。这是一次家庭聚会式的演出,一般我不会住在那里,而且我在这里预定的表演要到礼拜六才结束,所以,还要在这里呆上一两天。上次没办法我只好乘特快列车赶到那里,当天夜里还得乘汽车返回。尽管这样,还是误了一场表演,但是剧团经理非常高兴能把我当作宫廷魔术师来作广告,他也不在乎这些。你们不用排演,我给你们换上阿拉伯服装,你们用盘子端送一下东西即可。我可以让你们在表演中少露面,甭害怕!”
    回到贝克大街,夜已很深了,我们坐在炉火旁,福尔摩斯先生叼着烟斗和我继续谈论着我们将要扮演的新角色,风箱吹起的余火送来阵阵暖意。
    我有些担心:“你认为国王陛下会不会看穿我们的伪装,认出我们呢?毕竟他见过我们俩儿。”
    “噢,这个你不用担心。国王陛下的近视眼是出了名的,再说,他每天要接见的人比我们每月接待的还要多!这个问题倒好说。至于我们能不能发现重要线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欠了欠身,摇铃叫哈德逊太太过来,想让她送上点火腿三明治或者冷肉什么的,她的厨房从来不缺这些东西。然后我们继续认真地讨论霍勒斯。戈尔丁的问题。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们才意识到哈德逊太太一直没有反应。我不耐心地耸了耸肩,又拉了一下摇铃。
    又过了三分钟,福尔摩斯也觉察出有些异常:“这可怪了,华生,我耳朵非常好,你一拉动摇铃我就听到了铃响,我知道哈德逊太太平时都是在家的;而且,哈德逊已经从旅馆回来了。因为我听到了他的钥匙响和脚步声。而且,比利也肯定在楼下,那就奇怪了。你是不是在哪些方面不注意,让可怜的老太太生气了?”
    “绝对没有!”
    我对这位善良的老太太一向都是尊敬有加的,她也确实值得尊敬,对福尔摩斯先生这样妄断猜测,我非常生气。实际上,如果老太太有什么反常的话,我倒想问问是不是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失礼之处。
    没等我说话,他先开口了:“老伙计,你还真当真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我这里给你道歉了。哦,对了,你帮个忙到楼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不是出了什么乱子吧。”
    我嘟哝着站起来,可心里在暗暗地责备自己,人家本来并无意指责我,我却容不得半点批评。福尔摩斯先生不但没有计较,而且还很快向我道了歉,我怎么能够这样?这件小事当然应当由我去看一下。
    来到楼下我先咳嗽了一下,然后敲了敲半开的房门。见没有动静,便推门而人。
    室内的情景让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
    那位善良的老太太坐在桌子旁,双手抱头;另一旁坐着哈德逊,涨红的脸上满是疑惑,好像刚酗过酒。比利也坐在旁边,尽管面对奶油蛋糕的诱惑,但也显得比平时安静、懂事。等我一进门,比利再也坐不住了。
    “华生医生,快来帮帮我们吧,我们家遇上难事儿了!”
    我一下子懵住了,不明白这孩子的话;也不明白哈德逊怎么了——他颤巍巍地站起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使得一家三个人都有些反常,我只好听老太太怎么说。
    “华生医生,好久不见你下来了!”
    她也有些摇晃地站起来,但原因跟他丈夫不大一样,脸颊上的泪痕把涂在面上的脂粉染成一道道的细流,我看得出刚才她还在抽泣。
    “晤,医生,请你原谅哈德逊和比利冒冒失失的,我们家遇上了点儿麻烦事。
    你要我做点什么吗?”
    “哈德逊太太,我刚才摇铃,想让你弄些三明治。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就不麻烦你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很快镇定了下来:“你摇过铃了?我们光在想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听到,非常抱歉。我现在马上去做一大盘三明治,足够你和福尔摩斯先生用的。我还有一大块冷牛腿肉,正好是你想要的。”
    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着急。
    “哈德逊太太,三明治不急用,请你先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难事,说不定我们会帮上你的忙。是不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她一面忙活着准备面包、黄油和牛腿肉,一面答道:“医生,你心眼儿真好,可是恐怕谁也帮不上这个忙。这栋房子,你知道,我们已经住了好多年了,属于王室财产。好多年以前我就把它租下了,当时讲好是租期一到,我肯定可以以同样的条件续租。而且我从没有违反过这些租赁条件,我的房客也没有,尽管福尔摩斯先生几次差一点犯了。我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谁想到……”
    我明白了她的问题:“我懂了,你的租期到了,由于某些原因,他们决定不再继续租给你们了。他们有什么理由吗?”
    “有。王室打算在这里和邻近的一些建筑的地基上新建一些市政工程。他们限我们在六个月内搬走!唉,我可怎么办?还有,我怎么向福尔摩斯先生交待呢?”
    说着,她止不住流下泪来。
    我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别急。别急。我和福尔摩斯都会照顾自己的,让我们放心不下的倒是你们一家人。我和福尔摩斯都有一些熟人,我们会帮你找个条件相同的住处。没准儿你还可以把房子租给我和福尔摩斯,生活又和原来一样了。”
    她摇摇头:“恐怕不行,华生医生,我弄不到钱再去租房了。”
    见找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这个老太太,我只好悄悄地溜了。哈德逊太太告诉我,三明治很快就会送上来。我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着该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福尔摩斯。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正坐在地板上仔细研究一幅地图,见我送来,便抬起头,对我大声喊道:“华生,我真没想到桑德瑞汉姆宫周围会有这么开阔复杂的地形。”
    他显得有点心烦意乱。
    我想立刻告诉他哈德逊太太家的难处,但插不上话。
    “这里怎么有那么多拱形建筑和各种各样的避暑别墅,而且还有用来储藏大帐篷之类东西的附属建筑。”
    “福尔摩斯,哈德逊太太遇到了点儿麻烦……”我试图打断他的话。
    “你是不是想说她的房子不能续租了?”他叹了口气,把地图放到一边。
    “她已经告诉你了?我感觉她一直没有跟别人提起过!”
    “华生,那个可怜的老太太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我只是这样推测。”
    “除非你解释清楚,你是靠什么推断出来的?不然,我怎么也想不出!”
    “别急华生,你听我说。我知道这栋房子是王室私产,这些天我又注意到贝克大街上出现了一些带着卷尺和其他工具的测量员,你没有注意到这栋房子北面人行道上表示边界的石灰线吗?除此之外,我还观察到哈德逊太太和比利脸上的神情非常忧郁。这么对你说吧,当这位老太太第一次没有应你的铃声时,我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眼下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他对老太太家的难事摆出一副轻描淡写、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对他推理能力的崇拜被这种气愤的心情一下子赶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当哈德逊太太端着晚餐上来时,——我本以为会是比利送上来——福尔摩斯对她和蔼可亲的举止使我立刻意识到我又一次误解了自己的朋友。
    “哦,哈德逊太太,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难处,”他并没有表露出他是怎样得知这一消息的,但哈德逊太太肯定会想到是我向他透露的。“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们手头这件要紧的事一处理完,马上全力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别难过,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到散的时候。“
    我的安慰话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但福尔摩斯仅仅几句话就立刻把老太太眉头的愁云驱散了——我这才感到刚才又一次误解了福尔摩斯先生。哈德逊太太欢欢喜喜地走开了。
    我转过来想讲几句称赞的话,但福尔摩斯没有理睬,又重新摊开了地图,用烟斗指着认真地看起来。
    二、桑德瑞汉姆官
    礼拜六晚上,戈尔丁结束了在宫廷戏院的最后一场演出。安排在王宫的演出就在第二天,我们又匆匆上路了,由于火车无法使我们及时抵达那里,我们只好换乘汽车。以前我只乘过一次汽车,所以,当我们挤进赫然带有王室标志的戴姆勒车时感到有些害怕。戈尔丁向我们解释说,他最后决定带一个独角戏演员,而不带那个苏格兰歌手了,因为明天他在桑德瑞汉姆宫里的演出是不会受到欢迎的。
    “弗朗西斯太太肯定行,因为没有音乐她照样可以表演。我也能凑合,只是难度大多了,因为没有音乐,我就得讲话。你知道我的英语有多糟糕,真希望国王和王后陛下能够原谅。”
    这是一次漫长的旅行,幸亏我们乘坐的是豪华宫廷车,还算没受罪。戈尔丁先生带了两个年轻的女助手,多莉和米莉。同行的还有弗朗西斯太太和那个独角戏演员。经他自我介绍,我们知道他叫亚瑟。黑尔;他皮肤白皙,面色忧郁,身体较胖,但同戈尔丁相比,也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弗朗西斯太太是位非常和蔼的女士,但同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戈尔丁这样形容多莉和米莉——相比就显得威严了一些。
    在车后敞开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仆人,衣着邋遢。最后,还有一个司机叫多布森。幸亏国王陛下考虑周到,已经备好了一篮子冷肉和香摈,不然,天这么晚了,连吃点东西的地方都难找。
    福尔摩斯胡乱穿了套很不合身的花呢套装,戴上那用他自己的头发精心制作、足以以假乱真的胡子,然后坐到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我呢,上嘴唇上少了原有的装饰品,看起来也一定够滑稽的。戈尔丁给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分别取名为史密斯和琼尼斯——这两个名字我记得好像哪个殡葬馆的工人曾用过。
    当然,戈尔丁一路上用对待两个新雇工的口吻和我们说话。这对我们来说到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因为戈尔丁先生本来对待下属就像对待朋友一样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当然,我们不能提起那幅被盗名画的事。在车内,戈尔丁先生照样为我们表演那些令人不可思议的魔术。他表演的扑克牌戏法从不会使人感到厌倦。他从我们的帽子里取出一些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他还表演猜人心思的魔术,弗朗西斯太太和亚瑟。黑尔对此特别有兴趣。多莉和米莉显然早已见识过,但偶尔也显得非常来劲。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戈尔丁先生又取出一枚硬币,他把它投入香摈酒中,倏尔不见了。正当这时,我突然发觉已经到了桑德瑞汉姆宫。
    当然,要不是戈尔丁先生早已对王宫作过绘声绘色地描述,我们一定会看得目瞪口呆。戈尔丁、弗朗西斯太太、亚瑟。黑尔从气势雄伟的正门步人王宫,而米莉、多莉、福尔摩斯和我则由男仆带到侍从人员生活区。时间已经很晚了,有人把我们带到食堂,送上来面包和奶酪,还有一大杯啤酒款待我们。
    一个厨房女仆——即普通家庭中所称的女佣——在仔仔细细地擦银制器皿。她冲我们笑了笑,说道:“明天陛下午餐时要用,所以,必须弄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我们也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福尔摩斯轻轻地对我说道:“据我观察,国王的表兄弟威廉也会在场。”
    “德国皇帝?他会在场?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看出来!你没有注意到那些超长的刀叉同其他餐具根本不配套?”
    一点没错。福尔摩斯那双能够洞察一切的慧眼,一下子就觉察出这些刀叉有些特别。现在我已明白他是怎样推理出来的了:大家都知道德国皇帝左臂有些残疾,伸出去比正常人要短,这样,长柄刀叉会使他使用起来更方便一些。尽管政治、军事上时而紧张,但德国皇帝仍是英国王室的常客,正像在奥匈帝国,泰迪仍受到宫廷礼遇一样。
    厨师帮手沃尔辛尼姆——大概就是人们比较熟知的那个二等厨师——来到我们桌旁,他也是个颇让人快活的家伙。
    “史密斯和琼尼斯,嗯?听起来像个商号,又好像哪个出版商的名字,哦,我想起来了,我认识的两个管家就叫做史密斯和琼尼斯,但他们管的不是我的财产,而是我雇主的财产。”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那国王陛下肯定有债务,即便是他当威尔士亲王的时候也一样。”
    福尔摩斯在桌下踢了我一下,但这个二等厨师并不在意地接上了我的话题。
    “提到国王陛下的财产,尽管略知一二,但我可不敢多嘴。从前我曾受雇于一个伯爵老爷,这位伯爵老爷特别着迷于赛马,他把钱都扔到了这上面,除了那些马,全输在了蒙特卡罗的赌场上。”
    “提到那幅丢失的画时,你可要当心啊!”福尔摩斯竭力把话题引到那幅丢失的名画上来。
    “噢,你早就知道了?那样的话,跟你说也就没什么要紧的了——你不会是隐藏身份的记者吧!”
    福尔摩斯爽朗地大笑起来:“放心吧,我不是记者。不过,有人提醒过我和我的朋友在这个话题上一定要谨慎。这件事是不是关系重大?”
    “没错儿。史密斯先生,我知道这事,但不知道是谁干的,是怎么干的。”
    “你指的是偷换那幅名画的事?”
    “对,这是一起非常诡秘的阴谋,要想把真画盗走,可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
    你猜怎么着?就连你们老板的轻便双轮马车在临走的时候都被搜查了,他自己可能还不知道哩!他带来的其他演员也一样。别的来宾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他们带来的人也没人敢怀疑。照我看,这是家里人干的,史密斯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壮着胆子问道:“那幅画丢失的时候没有生意人在那里吧?”
    “他们不会到那个地方去,琼尼斯先生,送货都送到这儿,那一段时间也没有施工队伍开进来,莱斯特雷德警官反正都检查过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时间已经很晚了,尽管那是仆人们睡的地方,我和福尔摩斯也将就着躺下休息了。当然临睡前,我们免不了还要讨论一番今天的所见所闻。
    “华生,据我看,盗贼换上赝品,带上真迹逃走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你的意思是,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盗贼是在什么时候,趁房内没人下手的?”
    “正是。调查工作已经放松,这也很自然,我很想知道他们对此的反应,明天我必须和莱斯特雷德交换一下看法。”
    第二天我们就见了面,但比我们估计的时候要早一些。那天早上,我和福尔摩斯在散步时,正巧碰上莱斯特雷德和他的副官。起初,这位警官并没有认出我们,当后来认出我们时,禁不住大笑起来,最后了解到我们乔装打扮的缘由,笑得更起劲了。
    “福尔摩斯先生,不,史密斯先生,你又改行了。我就知道你和华生医生满脑子都是鬼点子,不好对付。怎么,现在又成了魔术师的搭档,真有意思!说正经的,你们怎么和戈尔丁搞到一起了?”
    “职业的锻炼使我善于判断人的个性,在我看来,他为人正直,绝对可靠,”
    福尔摩斯的回答一本正经。
    我点头表示同意,但莱斯特雷德似乎有些疑虑。
    “我没这么有把握,你知道他是个外国人,而且非常精明。你们不知道,这个家伙能够偷走我的手表,又人不知鬼不觉地还给我,你说这说明什么?”
    “好了,莱斯特雷德,他毕竟是靠耍这个吃饭的嘛。J。N 马斯基林不也是一样的嘛,更不要提年轻的德瓦特了。”我在一旁插嘴道。
    “你的分析可能是对的,但是,一个以表演骗人把戏为业的人在价值连城的名画丢失时恰巧在场,难道你认为这仅仅是一种偶然吗?”莱斯特雷德答道。
    “你不怀疑其他人?譬如,戈尔丁带的那伙人?”福尔摩斯在一旁提示道。
    “当然,那些人我也盘问过,那两个头脑简单的美国女孩子没这本事,干不出风险这么大的买卖,除非……”说着,他放低了声音,“除非受人指使,在她们老板的精心策划下,才有可能。”
    “弗朗西斯太太呢?”
    “你是说那个法国女人?我看不会是她。如果是她干的,那肯定不是直接弄走的,因为进来时所有艺人的行李都经过了检查,尽管他们自己未必知道。在他们离开桑德瑞汉姆官时,还要检查一次。而且,那时已经发现失窃,当时我也在场。”
    “那么,国王陛下的客人和随行人员呢?”
    “任何可能性都要考虑进去,但这些贵族老爷和太太们不大可能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至于那些随行人员嘛,他们不愁吃穿,不缺钱花,生活得同他们的主子一样,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你想他们会干出这事儿吗?不过,还是我刚才那句话,任何可能性都要考虑进去。”
    莱斯特雷德同我们一起在仆人食堂共进早餐,但已没有了昨晚进餐时的那种轻松、愉快的气氛。首先,莱斯特雷德警官的出现给人们带来一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再者,我们只能以史密斯和琼尼斯的身份同莱斯特雷德进行交谈,这给我们的谈话带来很大的不便。
    沃尔辛厄姆像伺候皇族人员一样招待我们,但他自己当然要比在皇族人员在场时轻松自在一些。
    莱斯特雷德问他:“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吗,沃尔辛厄姆先生?”
    “是的,警官先生,除了那些德国人之外。你知道谁会陪同德国皇帝陛下前来吗?”
    他压低了嗓音,似乎德国皇帝的到来仍然是个秘密,但其实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最后,德国人终于露面了。我们看到的是三个随行人员,两个男的和一个中年妇女。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呆板,僵硬地坐在桌旁,用怀疑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招待他们的饭菜同我们先前享用的一样,但他们好像并没有多大兴致。可我经不住诱惑,大口品尝大盘装的香肠、鸡蛋、熏肉、奶油鱼蛋饭,以致于吐司、果酱上来时,我已经吃不下了。这倒不是说哈德逊太太做的饭菜不好,实际上,她总能够备足一桌酒菜,让我觉得自己被款待得像个国王,当然,这指的是内心感受。
    “这些随行人员对于德国皇帝和皇后来说,是不是太少了?”我压低嗓音,轻轻地对沃尔辛厄姆说道。
    这位二等厨师答道:“这是一次非正式访问,琼尼斯先生。不然的话,就会有一大批随从和保卫人员;我真希望在尊敬的德国贵宾安全返国之前你和你的伙伴千万别再提他们来访的事了,拜托了!”
    我表示尽力而为,其实,根本不需要我费口舌,莱斯特雷德警官自然会尽此职。
    他当即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向我们宣读“取缔闹事法”——就像过去我们在军队里那样。
    “希望大家对德国皇帝在此的消息不得吐露半点儿风声。名画被盗一案已经够让我头痛的了,再闹出个国际事件来,还有太平日子过吗?”
    当然,读者清楚,始于1914年的一系列恐怖事件,人们压根儿没想到会发生,虽然离大战的爆发还有整整十年,但欧洲局势已经日趋紧张。不过当时,德国皇帝在英国民众中仍很受欢迎,我们的老百姓亲切地称他为韦利,就像称呼国王泰迪一样。当然,任何地方都有一些极端分子,所有的统治者都有其政敌。
    大约一小时以后,我们来到音乐室,尽管这里前不久刚发生过盗窃案,但仍被用作演出化妆室。我们全都戴着穆斯林塔布什帽和阿拉伯男人穿的带风帽斗篷。柯尔摩斯趁机仔细观察了那幅赝品。为了不让身穿制服、僵直地守在画旁的男仆听到(我实在弄不清楚,派人看守一幅赝品有什么意义?),福尔摩斯用时碰了我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华生,在一次全国画展上,我见过这幅画的真品。我的鉴赏能力,你是了解的,但我觉得很难鉴别出其真伪来。”
    戈尔丁脚步匆匆地走进来,把一些他要我们处理的东西放到一些小盘子里,然后在每个盘子上贴上纸片,上面标着数码,最后嘱咐我:“我拍手时叫一声,‘琼尼斯,请拿一号盘子!’依此类推。对于像你这样聪明的小伙子,这再简单不过了。
    我以前讲过,有音乐时,我不必开口。但今天,我必须讲话。”
    王室一行人员已去过教堂,也用过午餐了,现在一排排地在用作小剧场的接待室里落座了。我趁机朝门口扫视了一下。只见令人敬畏的国王和王后陛下端坐在像御座一样的椅子上,旁边的德国皇帝和皇后坐在一只同样豪华的椅子上。
    首先,由弗朗西斯太太表演她那不同凡响的漫画和速写。她先为德国皇帝画了一张形象逼真的漫画,然后又为一些政界要人画了几张速写。这些作品在风格上与她以前在桑德瑞汉姆宫表演的作品迥然不同。最后她又用彩色粉笔勾勒了一些树林海滩风景画。应观众的要求,她又快速地替国王画了一幅肖像。她一边作画,一边讲着蹩脚的英语,以弥补没有背景音乐的缺憾。以前在小剧场和桑德瑞汉姆宫演出时,总伴有背景音乐,这回她只能自己补偿这一缺憾了。
    终于退场了。她手持画夹,举止优雅地回到化妆室,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放到靠近那幅赝品的地方。
    假扮成史密斯的福尔摩斯走上前去,和蔼地对她说道:“太太,你的英语讲得真好,我相信你肯定不会丢掉美妙的法语口音。伦布兰特名画失踪时,你也在场吧。
    作为一位艺术家,你是怎么看这幅赝品的呢?”
    说着,他指了指画框里的作品,弗朗西斯太太朝他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你对我的英语真是过奖了。至于这幅画嘛,我想肯定是在我表演时被人替换了。演出结束后,我径直去了花园,直到回来时,才听说这幅画被盗了。”
    听到这里,我禁不住问道:“是散步吗?就你一个人。太太?”
    她瞪了我一眼,福尔摩斯则严厉地向我使了个眼色。但她回答得非常有礼貌:
    “那是一次会面,一次……怎么说呢,是一次约会。我曾答应过一位先生同他一起散步。很抱歉,恐怕我不能透露这位先生的姓名。”
    “弗朗西斯太太,我并没有意打探你的隐私,我的这个朋友也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只不过随便谈谈。”福尔摩斯马上表现出了他的交际才能。
    直到有人招呼我们把那些带着魔术机关的盘子给他送去时,我们才又见到霍勒斯。戈尔丁。充当主持的男总管叫到他的名字时,他正坐在观众席的后排,听到喊他的名字后,他立刻奔向舞台,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和断断续续的英语引起了观众们善意的笑声。当然,在歌舞杂耍剧场,他进行的是无声表演,但此时,即便因为没有音乐伴奏而不得不开口说话,但效果毫不逊色于有背景音乐的时候。戈尔丁向我招手,我怀里揣着标有一号标签的盘子走上台去。他示意我转过身来,面向观众,然后开始从我的嘴里取鸡蛋,实际上鸡蛋放在盘子里。
    戈尔丁一边表演,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就是阿卜杜勒,以前我养母鸡,现在养阿卜杜勒就可以了,他认为自己就是一只母鸡。一个医生主动要给他治病,我不乐意,因为我需要鸡蛋!我想,你们肯定想知道这些鸡蛋是从哪里来的。好吧,让我来告诉你们。”
    他取下我头上戴着的土耳其帽子,让观众们看清里面是空的。接着,不仅让观众,也让我吃惊的是,他从里面取出一只咯咯直叫、乱拍翅膀的活矮脚鸡。我猜他肯定是把它藏在身上什么地方,然后设法迅速把它塞进土耳其帽子里识是我没看清楚他是怎样做的罢了,大概观众们也没看清。观众席上立刻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和惊叫声,他们再也无法保持这份矜持了。
    戈尔丁把我朝门口的方向轻轻一推,同时,从盘子里抓取一只小黑布袋和原先刚从我口中“吐出”的那只鸡蛋。
    接下来所发生的简直无法描述,放进黑布袋的鸡蛋不见了,片刻之后又出现了。
    观众们还认为自己看穿了他的戏法,实际上,他们所看到只是戈尔丁故意露出的破绽。国王也被哄骗着上前去看个究竟,并亲自检查布袋。尽管他紧紧抓着魔术师的手腕,但鸡蛋还是被变了出来。随后戈尔丁脱掉大氅,向观众们表明,里面什么都没藏,下面的女士们倒吸了一口气。
    戈尔丁凭借忽隐忽现的鸡蛋表现出的高超演技博得阵阵喝彩声。最后,轮到福尔摩斯端着一只盘子上来了,上面摆着各种物品。戈尔丁从盘子里取下一个玻璃杯,然后从空中取来几枚金币,投进杯子,立刻传出清脆的叮当声。当他把杯中的金币取出抛向空中时,这些金币顷刻间变成了金属光泽的五彩纸屑。作为压轴戏,戈尔丁又从一只细小的管子里抽出连接成串的丝绸彩旗。他把我和米莉、多莉都叫了上来,用绚丽的绸带将我们三个人包裹了起来。
    开始还有些傲慢的观众们开始骚动起来,向这位矮胖的波兰人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戈尔丁再三地向观众鞠躬致谢。
    下面轮到独角戏演员上场了,但观众们的反应不强烈,因为他们仍旧沉浸在霍勒斯。戈尔丁的魔术幻影中。
    回到音乐室,戈尔丁为自己的表演给同伴带来的不利影响而感到十分不安。他踱来踱去,为观众们没有给予这位艺术家充分的注意而不住地叹息。
    在一段独角戏结束,另一段开始之前,演出被打断了。
    爱德华国王站起来,大声叫道:“太棒了!太精彩了!今天下午为了让大家尽兴,请戈尔丁先生再为我们表演精彩的魔术!”
    下面立刻又爆发出一片片欢呼声。戈尔丁朝我望了一眼,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随后,他拉了拉衣袖,整了整马甲,匆匆上台应付去了。我想,可能是他只会演这些节目,要么他带来的节目全都演完了。我把刚才的想法跟米莉讲了,她摇了摆手,显然不同意我的看法。
    她邀请我们和她以及多莉一起散步。
    福尔摩斯先生居然同意了,这使我颇感意外。他之所以能够这样爽快地同意,我想这其中必有原因。
    趁两个女孩去取大衣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别忘了,她们以前同戈尔丁一起来过这里,而且案发时她们也在场。再说我们难得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而又不让人起疑心,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像你这样一个鳏夫,也应该找个女伴陪一陪!”
    听到最后的一句话,我很想暗示一下他自己也是个单身汉这一现状。可我忍住了,故意装傻。两个美国姑娘朝我们走过来,挽住我们两人的手臂,走人了桑德瑞汉姆宫附近的庭园。
    请读者们别以为我非常刻薄,福尔摩斯先生在与多莉挽着手臂走在一起时,看上去确实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大概是那副下垂的假胡子把他弄得可怜巴巴的,而且他还要睁大眼睛,四处观察,真够受罪的。
    米莉用肘轻碰我一下,然后把手伸进我的大衣口袋里,抓住我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说道:“让他们两个单独在一块儿吧。”
    不等我作出反应,她拉着我,撇开福尔摩斯他们俩,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等走出一段距离后,米莉开始问起一连串有关福尔摩斯和我的一些问题。我无法回避,只能暗暗祈祷,希望多莉别在审问福尔摩斯,不然的话,我和福尔摩斯就得编出差不多的瞎话来。真要命!
    “你和你的朋友,是戈尔丁先生雇佣来参加演出的?”
    “嗯,我们也是才开始干这一行……好些年前,我们俩都是医学院的学生,可我们没能通过考试。以后,就开始做各种零工。”我立刻想好了怎么回答。
    米莉扬了扬眉笔描过的眉毛。
    突然,树丛中传来了一阵籁籁的声响,我立刻警觉起来,抓住米莉的手臂,把她拖到对面的树丛里。我惊奇地发现树丛后面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建筑物,有一扇门半开着。我走上前推了一下,尽管门很重,但还是被推开了。这一发现令米莉惊叫起来。我先探头张望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她跟在我后面。
    “这是什么地方?”米莉问道。
    “大概是个教堂的墓室。”
    “你是说这里会有死人?”
    我环顾了一下放置室内中央的巨大石棺和搁在角落里的小型石棺。
    “这些石棺里很可能还放着尸体,”我答道,“但这个地方好像不曾有人来过,因为树丛遮掩得很严密,恐怕人们早已把它遗忘了。我们大概是半个世纪多以来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看到到处都挂满了密密的蛛网或生有苔藓,我不由得这样猜想。
    但米莉好像有不同的看法:“肯定有个女人最近来过,并把伞遗忘在这里。”
    她指着一把斜靠在墙角里的伞提醒我。
    “这把伞明显是男人用的。”我答道。
    “男人会穿女人的鞋吗?”我原本以为米莉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不想她竟然表现出如此非凡的观察力。
    我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苔藓和长期积下来的灰尘上确有脚印,而且肯定是女人留下的,尽管看上去大了一点。
    我们想顺原路返回,寻找一下女人的脚印,但一无所获。米莉却有了重大发现:是同一双鞋踩出的两对脚印,但走向相反的方向,而且被树叶和泥土掩盖着。我心中盘算着以后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一定要把米莉介绍给福尔摩斯。
    四周没人,我们开始朝桑德瑞汉姆宫方向返回,并与福尔摩斯他们汇合。路上我设法和福尔摩斯一齐加快脚步,走在两个女孩前面。
    “多莉是不是问了你一些刁钻的问题,福尔摩斯?”
    “问了一两个,譬如我们俩的关系,我们原来在哪里工作。”
    “多莉也问了这些问题。我告诉她我们俩都曾是医学院的学生但考试老不及格。”
    “我跟多莉说你是个很不成功的兽医,我给一个出版商跑腿!”
    我想这下可完了,但愿两个姑娘别旧话重提。接着,我把刚才如何发现伞和女人6 号靴子脚印的事告诉了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对我讲的一切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说道:“亲爱的华生,你快变成大侦探了!”
    我正想告诉他是米莉发现这一切的,但考虑到如果现在说出来可能会把问题弄复杂,所以,暂时还是不说的好。
    这将是我们在桑德瑞汉姆宫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可我刚躺下不久,就被福尔摩斯推醒了。他已经全部穿戴好了,只是去掉了史密斯的伪装。
    他朝我嘘了一声:“游戏已经开始了,华生。去看看白天你们在墓室发现的那些东西吧,现在正是时候!”
    三、墓室之迷
    我引着福尔摩斯朝被树丛遮掩着的墓室走去,借着他手提灯笼的灯光,我们仔细察看了外面的那些足迹,尽管曾加以掩盖过,但仍然依稀可辨:它们分别指向两个方向,一个朝里,一个往外。旁边是我和米莉留下的脚印,福尔摩斯用土和腐烂的树叶重新把这些脚印覆盖上,他做得非常有专业水准,我只能自叹不如。
    “我们离开时,脚印也要掩盖起来。”福尔摩斯嘱咐我。
    走进墓室,见到昏暗的灯光投射在室内光秃秃的石墙上,形成各种诡谲怪异的影子,我的心收紧了。
    见到那把伞仍然斜靠在墙角里,我松了口气。可福尔摩斯对石棺表现出更大的兴趣,他用手指了指边缘生满着苔薛的巨大石棺盖,说道:“从这里的自然状态来看,我估计从1864年起它就没有被打开过。”
    我吃了一惊,尽管熟悉他的推断方法,但弄不清楚他怎样推算出这么精确的时间。我笑着把自己的疑惑跟福尔摩斯说了。
    “借助放大镜,我看清楚了埋葬的时间;从石棺边沿来看,这四十年里不像有任何移动的迹象。墓主的妻子肯定也安葬在这其中的一个小石棺里。”
    福尔摩斯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个石棺上的铭文上。
    “哦,她比他多活了十年。这家族的姓是巴腾波格,很可能是国王陛下的一个远亲。”
    “你凭什么作出这一推断?”
    “如果是近亲,这个墓室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隐蔽。由此,我还能推断出巴腾波格不但是个远亲,而且还是个令陛下难堪的穷鬼。”
    和以往一样,福尔摩斯故意装作没有注意到那把伞,想以此来试探一下我的耐心,当然,我认为这把伞大有文章。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向我介绍墓室的建造风格和历史背景知识。最后,才谈及到那把伞——我认为这才是我们今晚此行的首要目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把女式伞。”
    “这既不是女式的也不是男式的,福尔摩斯先生。很可能由一个男人带来的,没准是个园丁?”
    “一个园丁会穿女人的6 码靴子?”
    虽然女靴的尺码是我告诉他的,但对此我却说不出什么。我只有在一旁瞧着他拿起伞的份儿,显然,这是一把雨伞而不是太阳伞。
    他把伞举起来问道:“华生从它的整体外观和形状上看,你能说出些什么?”
    “这把伞是收拢着的,而且收得一丝不苟,所以,我猜想伞的主人肯定有整洁的习惯。”
    福尔摩斯仔细察看了一下伞,然后说道:“这伞是假的,虽然它收拢着,但靠近金属箍的地方同靠近顶端的地方的宽度差不多。仔细看一下,你就会发现从黑丝绸做的伞面上看不出伞骨的形状来。再看一下伞的顶部,竟然看不出伞骨的顶端。
    按照一般的常理,伞骨的顶端会看得十分清楚而且用金属包裹着。这里顶端却用一圈黑色松紧带固定着,乍看起来,确实像一把收起来的伞,而且是把非常结实的伞。”
    我也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说得没错。
    “可为什么要弄一把假伞,放在这儿呢?”我有点疑惑不解。
    “我敢打赌,戈尔丁先生也曾有过这样一把伞,但我怀疑这把伞不是他的。
    至于用意嘛,我想它是用来隐藏什么东酉的。“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你是说像一把内藏刀剑的手杖?”
    “一点不错!至于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我给你三次机会,猜一下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那幅丢失的名画?”
    “肯定是这样。华生,麻烦你提一下灯笼,让我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福尔摩斯松开丝绸伞面,让它向顶端的金属箍展开,里面露出一卷用帆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来。展开帆布,逐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毫无疑问,这正是那幅曾挂在桑德瑞汉姆宫音乐室里的名画真迹!福尔摩斯取出放大镜,仔细地鉴别了一下上面的印章。
    “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就是那幅丢失的伦布兰特名画。你看这把假伞,中间的金属柱非常细,而且比正常的尺寸略长一些,这就是为了隐藏这幅画设计的。盗画的案犯肯定是用这一方法把画弄到这里来的。将真画从画框上割下来,然后把赝品装上去。你看一下画的边沿,都是新割的,使用的很可能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而不是折叠剃刀。”你再看一下,割痕是连续的,如果是剃刀,割痕肯定是一段一段地连接起来的。“
    名画的失而复得使我兴奋地都没兴趣再听他讲述了。
    “你马上把它送还给国王?”我忍不住问道。
    “绝对不会,不过,我们要把这把伞和那幅画带回桑德瑞汉姆宫,并把它们藏起来。”他精明地答道。
    “要不要告诉莱斯特雷德警官呢?”
    “明天再说吧。让他美美地睡一觉,让每个人——不管是那些无辜的,还是那个盗贼——都好好睡一觉,这个案子暂时不要声张。”
    尽管满腹心事,也不管明天会多么让人兴奋,我总能够像福尔摩斯所说的那样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我确实很快睡着了,醒来后精神特别好,只是去吃早饭晚了“些。
    毫无疑问,如果那些贵宾们也没准时到餐厅用餐的话,那沃尔辛厄姆先生也就不会计较我的迟到了。此刻他伸出手指冲我摇了摇,表示不满,然后说道:“琼尼斯先生,我只能给你些面包、奶酪——别的都已经收走了。哦,对了,你们的老板想跟你们谈谈,我已经通知史密斯先生,他已去东厢房了,他让我也转告你一声。”
    一个仆人把我带到东厢房的一个小房间里,戈尔丁和福尔摩斯已坐在桌旁。福尔摩斯又恢复了史密斯的打扮。不管愿意不愿意,既然胡子已经没了,我只好继续扮演琼尼斯。唇上没了胡须,我总感到缺了点儿什么。在军队里,如果一个军官没有胡须,简直是不可想像的。因为在那时,如果脸刮得干干净净,别人就会认为你还嫩,没见过世面,在这种议论下,你就会成为孤家寡人,没人答理你,这可是每个绅士都极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霍勒斯。戈尔丁正在揉搓他那双肥胖的手,红通通的脸上堆满了笑。见我来了,他朝我笑了笑,待领路的仆人离去后,才开始说话:“华生医生,(叫我名字时,他的发音总是有些走调)福尔摩斯先生已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了!这下,我可以轻装上阵了,是不是?”毫无疑问,他的意思是他现在已经“清白”了。
    案子出现转机,我也非常高兴,原想在他面前表表功,但总不好意思。
    接着,戈尔丁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国王陛下邀请我们在离开之前再举行一场简短的演出。我正在说服福尔摩斯先生不要过早将他的发现透露出去,等到表演结束前的最后一刻再公布于众!”
    我看得出这位魔术师的心思:伦布兰特名画的重见天日将成为他表演中的点睛之笔,演艺生涯中最辉煌的一页。虽然福尔摩斯从来没有接触过舞台艺术,但表演天赋他还是有一点的。我记得他曾在巴斯克维尔剧场露过一手。凭多年和他相处的经验。我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想在表演细节上给戈尔丁出些主意,于是,我掩饰住了非常兴奋的心情,不动声色。
    读到这里,亲爱的读者朋友可能已经猜出福尔摩斯和戈尔丁要干什么了——要把被盗的国宝交还给国王陛下。
    我们和以往一样仍然扮演史密斯和琼尼斯的角色,穿着阿拉伯长袍,戴着头饰,充当戈尔丁的助手。这位波兰的魔术师又有新的节目要表演,我们则跑跑腿、端端盘子。
    顺便说一下,这次观众的范围更小,大多数王公贵族和他们的夫人们都已经离去,只剩下了国王。、亚力山德拉王后、威尔士王子和王妃、德国皇帝和皇后、莱斯特雷德警官和其他几个人。人虽然不多,但大家兴致都很高。德国皇帝似乎对戈尔丁的扑克表演特别感兴趣,每次变出一张“爱司”或“王后”时,他都会兴奋地叫嚷起来。
    爱德华国王也表现得非常兴奋。其中一个节目是戈尔丁用一把斧头砸碎了他的一只钻石戒指,然后将碎屑倒人一个圆锥体内,可须臾之间,又从一个盒子里取出那只完好无损的戒指。
    当戒指送到国王面前让他鉴定时,他叹了一口气:“唉,戈尔丁,可惜的是,你没办法把我那幅丢失的伦布兰特名画变还给我!”看得出他感到非常遗憾。
    爱德华国王扫了一眼身旁的朋友们,他们立刻明白了国王话里的幽默,于是有礼貌地笑了起来。
    戈尔丁放下手中正要使用的工具,举起了双手,似乎是在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他操着那口独特的波兰一美国英语说道:“国王和王后陛下,尊敬的诸位女士们、先生们,只要我略施小技,再加上大侦探的鼎力相助,就可以让国王陛下梦想成真。史密斯、琼尼斯请注意了,我要把你们变成能够帮我解决这一难题的大侦探!”
    如同我们原先排演的那样,我和福尔摩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多莉和米莉上场,用一块形似床单的布把我们遮挡住。朝我们的那一面悬挂着一只包,我们脱下长袍和头饰,往包里一塞。露出了早已穿在身上的便装。我们不再是史密斯和琼尼斯了,除了胡子之外,我们已恢复原样,也就是在贝克大街时的模样。
    福尔摩斯把粘在上唇的胡须撕下来,递给我。我从衣袋里掏出一小瓶胶水。将它粘在刚刮净的上唇。虽然与我原先胡须并非丝毫不差,但也能凑合着用了。
    我们正在幕背后忙着这一切的时候,戈尔丁则以他古怪的方式,蝶蝶不休地和观众调侃。待一切都准备就绪,福尔摩斯用力地跺了一下脚,示意可以开始了。
    听到跺脚声,戈尔丁便话锋一转,叫道:“请大家举荐一名侦探,除了大名鼎鼎的莱斯特雷德警官之外,还有谁能够帮助我们解开这个一直困扰着我和国王陛下的谜?”
    下面有人叫嚷着罗尼得。斯通和其他一些传说中的侦探,譬如塞克斯顿。布莱克。
    只有国王报出福尔摩斯的名字才正中我们的下怀:“老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他的搭档华生,大家看怎么样?”
    “是华生医生,陛下。”莱斯特雷德警官忙在一旁纠正。
    “哦,对,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和讨人喜欢的华生医生!”
    戈尔丁拍着粗胖的手掌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多莉和米莉看到戈尔丁先生的示意,走上来,撤掉我和福尔摩斯前面的遮布,我们立刻暴露在大庭广众面前。观众席上爆发出阵阵惊呼声和掌声。在场的大多数人,包括国王,都曾见过我和福尔摩斯,昔日国王能够顺利加冕也曾得益于福尔摩斯先生的大力相助。国王第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过来同我们握手。
    国王惊喜地说道:“真不知道这个戈尔丁是怎么搞的,他竟然把两个阿拉伯人变成了你们这两个英国名人!但我不想问得太仔细了,不然,他不高兴到这里逗我们开心了,这些魔术师生怕别人知道他们戏法的秘密,这个我知道!”
    多年与福尔摩斯的交往,使我有幸同许多上层人物相识。这些人一般看上去比普通人更睿智一些,爱德华国王就是这种人。但他却说被这样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把戏给懵住了。起初,我以为他故作惊异状是哗众取宠,后来,凭借我的判断力才看出,他确实感到非常吃惊。戈尔丁飞快地向我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像在告诉我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等到稍安定了一些,国王才回到他的正题上:“福尔摩斯,你瞧,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来这儿。我必须告诉你们,上次戈尔丁来表演的时候,这里突然丢失了一幅极贵重的、有历史意义的名画,这幅画在音乐室里已经悬挂了好多年。请你放心,戈尔丁先生及其随行人员辛辛苦苦地来为我们表演,我们不会怀疑他们;当然,也不会怀疑我的客人及其随行人员。后来,我把莱斯特雷德警官找来了,他坚持认为尽管我们对这些艺术家们没有怀疑,但还是应该在他们离开之前检查一下他们的行李。后来确实检查了,但我希望他们不知道这回事。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天跟你提这事是希望你能调查这个案子。我看出原画被一幅赝品替代了,但发现‘偷梁换柱’并不能帮助我找到伦布兰特名画,莱斯特雷德警官一直在调查这个案子。戈尔丁可能认为我会怀疑他,对此,我也感到不安。为了这事,我又把他请了回来。另外,那个法国老太太我想也不会有嫌疑。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够有机会再看一次他们的表演,并且把我表弟威廉请来,也让他观赏奇妙的表演。你和医生的从天而降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真让人高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你们也找不到我的名画,那么,再也没指望了——福尔摩斯先生能否劳驾?真是的,当初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你呢!”
    国王说了很长时间,福尔摩斯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耐心。
    “陛下,”他非常有礼貌地,也可以说很富有魅力地对国王说道:“你认为戈尔丁先生是清白的,我完全同意。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尽管你没有想到我,但事实上,几天前我就在调查你的伦布兰特名画被盗案。怕你等不及,我就不—一地讲述细节了,我认为音乐室中的名画被盗恰恰发生在戈尔丁先生表演的时候。盗贼把真画从框上割下来,然后换上了一幅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他是用卷起来的方式把这幅赝品带进桑德瑞汉姆宫的,被盗的真画也是以这种方式偷走的。”
    听到这里,国王禁不住插话道:“福尔摩斯,那么,那个家伙是怎么把被盗的东西带出那个房间的呢?”
    “陛下,正如戈尔丁所说的那样,一切都会弄明白的,请你耐心听下去。”
    “好吧,请你说下去,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在和国王交谈时,我一直在旁边密切关注观众们的反应:他们的表情从开始时的惊诧变化到全神贯注。在一旁的王后像平时一样不动声色,德国皇后同样声色不露;但其他人,包括德国皇帝在内都有些兴奋。片刻之后,我注意到德国皇帝在寻找他的侍卫,身穿德军制服、身材高大的侍卫明白皇帝有话对他要说,于是走过来,弯下身去听陛下的吩咐,然后退下去,大概是把话传给另外一个侍卫听。
    亲爱的读者朋友,还是让我们继续听福尔摩斯讲吧。
    “陛下,盗贼偷了你的东西后,是不会来提醒你的。如果某样东西在你眼前消失了,但它有可能仍然在原位置的几百英尺之内。”
    “你的意思是……没有丢而是藏起来了?”
    “对,但准确地说是在被偷窃之前,陛下。”
    “你能为我把它找回来吗?”
    福尔摩斯像个大影星,抑扬顿挫地在演说台词。请读者不要怪我啰嗦,事实上,福尔摩斯决定去当侦探,就意味着伦敦的演艺界少了一个大明星。
    “你找到了?我想,那是有意安排的吧……”
    我暗中观察了一下观众,他们有些坐不住了。两个侍从站立在德国皇帝背后,旁边是火炉,现在虽然还不到冷的季节,但已经需要生火取暖了。
    福尔摩斯继续说道:“不过,我想戈尔丁先生会把它变出来的,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啊!”
    这时,戈尔丁走到台前,将手里的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布前后抖着让观众看,然后,他把布盖在一只胳膊上,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抽出一把伞,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将它高高举起。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带有成功的喜悦:“注意!”
    我有点纳闷,为什么魔术师们为引起观众注意总爱用这个词,戈尔丁在许多事上都非常有创意,但在这上面却循规蹈矩。他不是法国人,但出于习惯,用法语叫道:“注意”。不过他一直享有“无声的魔术师”之称。
    国王坐在那里,惊诧地望着那把挥动着的伞,大概是觉得戈尔丁有点失常。
    “戈尔丁先生,你挥舞着伞,用法语大喊大叫,这是干什么?这同我丢失的伦布兰特名画有什么关系。”
    福尔摩斯有点像哑剧中的精灵一样笑着答道:“我刚才讲过了那幅画是卷起来的,但是忘了向你说明它被藏在卷起的伞里!”说着,他拔下上面扣住的橡皮圈,露出那幅画的一部分。国王被他所展示的惊呆了。
    “这正是我的伦布兰特名画,竟藏在伞里!天啦,是谁把它藏起来的,你们在哪里发现的?”
    “至于我在哪里发现的,或者应当说,华生医生在哪里发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用同一把伞将赝品带进来的盗贼并没有把真迹带出王宫,而是把它藏在附近的地方,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它带走。”
    “你的意思是带进伞的人就是案犯?”
    “我认为应当审问那个人。”
    在他们谈话的同时,莱斯特雷德警官一直坐在一边,面色阴沉地听着。突然,他站起来,似乎感到该他上场了。
    “我必须提醒你,福尔摩斯先生,”莱斯特雷德带着一种官腔说道:“名画被盗案本该由我处理。既然你碰巧发现了匿藏画的地方,那你就应当把东西交给我,同时也应该把你搜集的情况告诉我,以作为办案的证据。”
    福尔摩斯拿起伞,很有风度地把它递给这位警官先生。然后望了一眼爱德华国王,似乎在抱怨:“现在落到了官僚们的手中,我们还能怎么样?”
    但他嘴上却说:“警官先生,经国王陛下允许,我把这物证移交给你,由你检查、保管。要知道,只有靠我的合作,你才能获得这些证据和信息。本人只不过是个私人侦探,国王陛下的一个子民。我惟一的愿望是为国王和国家效力,当然,也会协助你的调查。我想,用不着提醒你保护好这件物证和藏在里面的名画了。”
    莱斯特雷德警官接过画,交给身边的警卫,警卫朝通向旁边房间的门走去,“你说得没错,当然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这本是我的职责。雷诺兹会好好保存这把伞的。”莱斯特雷德警官正襟危坐地说道。
    此时,国王朝我们望了一眼,叹了口气,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金质香烟盒,像对待公爵一样,递给我们。
    “我可要吸支烟了,你们二位呢?这一面是埃及烟,另一面是弗吉尼亚烟。”
    正当一个侍者过来给我们点香烟时,壁炉旁边骚动起来。弗朗西斯太太正同一个便衣警察撕扯在一起,试图夺回她那把伞。
    “把伞还给我,那是我的伞!”
    警察同她争夺了一会儿,弗朗西斯太太凭着她的麻利劲儿还真把伞夺了回来,然后向门口奔去。
    莱斯特雷德在后面喊道:“站住,太太,我以警官的身份叫你站住!这伞可能是你的,但现在它是个物证,你必须回答有关的问题!”
    爱德华国王也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伸出手指示意守在门口的两个仆人挡住弗朗西斯太太,不要放她过去。她意识到已经无法脱身了,便使出了最后一招,把伞扔到炉火中,火苗子立刻把伞吞噬了。尽管人们试图把它抢救出来,看来,这幅名画毁于火中已在所难免。警卫们和仆人们扑上去,抓住她,弗朗西斯太太大笑起来:“你们最后还是得放了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你们所谓的证据已经被销毁了!”
    福尔摩斯朝她摇了摇手指:“弗朗西斯太太。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我就对你有些怀疑。你是个出色的画家。那幅赝品正是出自你的手笔,也正是你把原画从画框上割下来,替换上那幅赝品;在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间音乐室。我已经检查过了你表演时所使用的作画用具,发现了一把调色刀,刀尖锋利得像刮脸刀片。毫无疑问,这就是把油画从画框上割下来用的刀。换好之后,你担心被人发觉,不敢把伞带在身边。因此,你把它藏在墓室里,你以为那里有灌木丛掩蔽,不会有人去那里。”
    国王惊呼道:“天啦!谁会想到——这个该死的漂亮女人,真可惜!但是她这样做究竟是想干什么呢?警官先生,她根本不可能卖掉它。”
    福尔摩斯对名画的丢失表现得非常冷静,心里好像更关心其他细节。
    莱斯特雷德显然有些惶恐不安。
    我碰了一下福尔摩斯的臂肘,但他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警官已经指出,我不能以官方的身份介入。但我想简单地表明自己的看法:这幅画是为了卖给一个收藏家而窃的;但他完全明白他不能把这幅画公之于世。于是,这个不法之徒想把这幅画挂在某个城堡的地下室里,同其他窃自世界各地的珍宝一样,来满足他的个人私欲。”
    国王说道:“天啦!福尔摩斯,天下真有这样的人吗?”
    “世界上这种人到处都有,陛下,警官就可以证明这一点。我敢打赌,只要查出这幅画是卖给谁的,就可以侦破伦敦警察厅刑事部几起未结的艺术品被盗案。谣传有时也传真情啊,据说有位尊贵的欧洲君王就有此嗜好,在他的好几个城堡中都有这样的地下室。”
    福尔摩斯扔掉埃及香烟,端起烟袋和烟斗,用恳切的目光望着国王,国王会意地点了点头。福尔摩斯用火柴点燃装满苏格兰烟叶的烟斗。然后说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无法进行起诉,不过,我知道这幅画的新主人想在这次访问结束时,把画带回去。”
    福尔摩斯没有直接点出这起盗宝案的幕后指使者是谁,更没有资格直接起诉,但他已经婉转地把事情说清楚了:德国皇帝将派他的侍卫在他们离开之前到墓室去取这把伞。威廉皇帝跳了起来,当然,他并没有言辞激烈地予以否定,但这足以表明福尔摩斯的话已经切中要害了。
    爱德华国王一副威严的样子,他没有大喊大叫,而是镇定地说道:“威利,如果我知道你喜欢伦布兰特的画,我早就把它送给你了!这样一来,不是把我们的好事给弄砸了吗?我请你来看戈尔丁表演的时候,你就特别关照要带上弗朗西斯太太,我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正像我所说的那样,弗朗西斯太太也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威利,你真让我失望!希望你带着你们这帮人马上离开!”
    德国皇帝面白如纸,木然地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莱斯特雷德咕哝着说道:“要是能够把他逮起来,那多带劲。陛下,我真希望他不是你的亲戚。”
    国王苦笑着说道:“好了,莱斯特雷德,我可不想再引起一场国家间的争端。
    这也算是我的过失。过去我从未去看过那幅可怜的伦布兰特名画。”
    福尔摩斯突然插话:“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便戈尔丁先生有更多的戏法,能变出你的伦布兰特名画来,恐怕陛下也不会喜欢。”
    “好了,福尔摩斯,不要再拿我开心了。老伙计,取笑君王,可是犯上!”国王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这时,戈尔丁插话道:“如果国王陛下允许的话,我会像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的那样;尽微薄之力。请大家跟我来……”
    这位身材矮小的魔术师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招手示意大家跟在后面,朝音乐室走去。国王面带惊讶,也跟着去了。
    来到音乐室,戈尔丁手执一根黑色棍子的白色一端,就是他所谓的“魔杖”—
    —指着悬挂着的画框。
    “国王、王后陛下,女士们、先生们,请大家注意观察,刚才被火焚毁的画现在又奇迹般地复原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戈尔丁和福尔摩斯先生昏了头。直到我借助近来研究真假伦布兰特名画所取得的经验。才确认这就是真迹,于是说道:“这确实是被盗的那幅伦布兰特名画,陛下。被盗的名画真的找回来了。”
    我话音刚落,莱斯特雷德就接着说:“福尔摩斯,你的意思是那个法国女人知道了你们的计划,然后把两幅画又掉换了回来?”
    福尔摩斯大笑着解释道:“不,让她知道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我担心最后的时刻会出现意外情况;才把这幅画换了过来。现在,这幅真品可以安然无恙了,俗话说,‘结局好一切都好’嘛!”
    亲爱的读者,故事讲到这里,我希望可以结束了,但是现实的生活充满了戏剧性的事件,这些事件并不总是能够在作者希望结束的时候就可以结束。
    四、大侦探失踪了
    爱德华国王这回可是喜出望外:不但找回了他价值连城的伦布兰特名画,又使大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和他最喜欢的魔术师霍勒斯。戈尔丁成了他家的座上客。
    ‘在他逊位后的许多年,人们才了解到他特别爱去歌舞杂耍剧场看这种包括滑稽、歌唱、舞蹈、杂技在内的杂耍表演。早在当威尔士王子的时候,他就经常光顾伦敦一些主要的杂耍剧场。但这些地方通常是贵族老爷们偷香窃玉、调笑女伶的处所。
    曾几何时,许多“名优”经常在盖尔特杂耍剧场亮相;国王陛下也曾一度倾心于朗级小姐,即著名的杰西。莉利,成了“追星族”的一员,这也是他好色的典型事例。
    对魔术表演的痴迷无疑给了他去这些地方的最好借口。弗朗西斯太太是他的新宠,但从最近的事情看来她有负君恩。国王对她的被捕表现出出人意料的镇定,不但如此,他似乎对由于名画被盗案而引发的与德皇之间的裂痕也不在意。
    丰盛的晚餐结束后。女客们退下。我们接着饮用葡萄酒,国王才向我们透露真情。
    “先生们,你们也知道这次不可避免地要同德国皇帝闹翻。这次争端早晚要扩散到荷兰、比利时、法国和其他欧洲国家。我们私下里说,我想,他可能要在断绝关系之前,试探我们一下。你们知道,他想攫取我们的殖民地。但不用担心,要是万一打起来,我们就让他尝尝铁拳的滋味。”
    我们都有礼貌地笑了笑。惟有福尔摩斯听到这里,面色紧张。
    他轻轻地说:“我有几句话要讲,希望陛下不要介意。我在欧洲大陆游历了许多地方,我可以直言告诉陛下,德国皇帝正在准备征服法国和比利时,甚至包括我们。他拥有许多我们没有的进攻性武器。举例来说,他的飞机可以把炸弹扔到我们这座城市。”
    国王听后,不屑一顾地笑了起来。
    “我的老朋友,恐怕你是读了太多的儒勒。凡尔纳和H 心威尔斯的小说了吧!
    不要忘了,我们大不列颠帝国才是海上的真正霸主,而此时此刻威利和他的随行人员可能正在风平浪静的大海上呢。还是让我们谈谈别的吧。”这是在暗示戈尔丁再露几手,于是表演又开始了:一把盐从他那双合成杯形的手中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接着他又吞下了桌上切肉的餐刀;弯曲了国王的手表却没把它损坏。总之。在这不长的时间内;戈尔丁接二连三地让国王大饱眼福。但我在一旁注意到福尔摩斯有些心不在焉。
    他跟我低声耳语:“华生,我想到附近的地方散散步,请你转告一下国王、戈尔丁先生和其他人——如果他们想找我的话。”
    果然,几分钟后,人们注意到歇洛克。福尔摩斯不见了,于是,我解释说他感觉有些头昏想到外面换换空气,这种解释很容易被大家接受了。
    国王叹息道:“像他这样繁忙,不论是谁都会累得头晕目眩。对吧?”
    我暗自思忖,福尔摩斯大概想最后再去看看那幅画是否安然无恙,于是一等到有适当的机会,我就立刻溜了出来,朝音乐室走去。可在门口被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仆挡住了,这表明福尔摩斯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在附近的地方转了转,没有像我所期望的那样见到叼着烟斗的福尔摩斯。在我们装饰华丽的住处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于是,我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时,女士们也参加了进来。
    不知疲倦的戈尔丁仍然在表演他的纸牌戏法,一直到大多数人准备回去上床睡觉。当然,这最好要等国王面有倦容,打两个哈欠,大家才好提议散去。
    可直到午夜,国王才示意那些想退场的人回去休息。
    “亲爱的朋友们,别等我第一个先离座回卧室,我睡觉前总要玩几把扑克,这是我的习惯。”
    大家都谢天谢地地回去睡觉了,只剩下我和戈尔丁不得不陪着国王接着玩。用不着哄骗,戈尔丁也兴致不减。我甚至在想他大概根本不需要睡觉!
    戈尔丁尽管是个非常出色的扑克魔术师,但打起牌来,倒不一定行。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出于礼貌,故意让国王赢几局。于是在休息时间,我大胆地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戈尔丁道出了真情:“尽管在表演魔术时,我能够在任何需要的时候亮出四个爱司,但在打牌上,这个本事却无济于事。虽然我喜欢玩,却总是玩不好。”
    稍后,米莉和多莉也证实了这一点:“我们老板只雇佣爱打牌的助手,原以为能把他支付的工资赢回来,但他总是输!”
    我把仅有的一点钱全都输给了国王,于是恳求陛下让我回去休息。
    “好了,华生,我欠了你不少情。赢你的钱实在不好意思,但打牌就是这样,你说是吧?”国王给了我个台阶下。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决定到隔壁福尔摩斯的房间去看看他是否睡觉了。他的房门虚掩着,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不会这样,这说明他不在。别人可能感到非常奇怪,但我特别了解福尔摩斯乖僻的性格,所以,并没有感到意外。我相信他是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散步,真羡慕他有这样好的体质。
    第二天,去吃早饭的时候,顺便去福尔摩斯的房间看了看,发现他还不在,我也没有多想,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早起。环视一下他的房间,我不觉有点纳闷:马上就要动身走了,怎么没见他屋里有任何收拾行李的迹象?
    吃早饭时。还不见他人影。我有点慌了。一旁的侍从问戈尔丁是否要一杯加糖的咖啡,戈尔丁摆了摆粗胖的手,答道:“不,我还得注意腰围啊!”
    我问戈尔丁、米莉、多莉和其他人,他们是否看到过福尔摩斯。
    他们都说没有。再问那个男仆,他答道:“我最后一次见到福尔摩斯先生是在昨天晚上,他离开接待室后,我见到两个先生扶着他,看样子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我心里一惊。从他说话的方式和脸上表情来看,我明白了这个男仆的意思。福尔摩斯那天是喝多了。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整个晚上,我都坐在他身边,他喝了不过两杯香摈和一小杯饭后酒。我又向他追问起详情。
    “搀扶他的那两个先生是谁?”
    “怎么了?他们是德国皇帝陛下的侍卫。”
    “啊?”
    “怎么。出了什么事了吗;先生?”
    “没什么。德国皇帝的侍卫在哪里?‘”
    “一大早他们同德国皇帝和皇后就一起走了。我感觉他们走得很突然,但医生先生,据说,德皇和爱德华国王有些……”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适合谈这种话题,便没再说下去。
    听到这里,我提出要面见国王,有要事相告。随从们忙开了,也顾不得繁琐的礼节,把我带到国王的床前。他还在床上,但已坐起,面前放着盛有早餐的盘子。
    “华生!怎么啦?拉把椅子坐下,别太拘礼了。要不,顺便吃些早点?”
    爱德华国王还是像平时那样直爽、热忱、让人喜欢。我说已经吃过早饭了,只是不放心福尔摩斯。听到这话,国王立刻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他叫人取来了晨衣,从床上下来,在仆人的帮助下,穿上王袍。几分钟之内,他就发出命令,下面立刻乱哄哄地忙了起来:派士兵搜查附近的地方,让仆人查看房间,并给南安普敦发出了电报,因为德皇一行将在那里登上一艘德国皇家游艇。
    “如果真是被绑架了,我们的海军就会把问题解决了!同时我们必须搜查每一个角落,我会派警卫骑马去追德皇一行,以防他们在到达南安普敦之前遭到劫持。
    哦,另外,我们必须通知莱斯特雷德。他已经走了,还以为事情已经完了呢?”
    莱斯特雷德到了,对这个昨天还让他难堪的人,他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关切。但据我所知,对福尔摩斯,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侦探,他一向是非常敬仰的,只不过他非常不愿表白罢了。
    “医生,我们两个再到四周去看一看,以防有疏漏的地方。另外,我给伦敦方面打个电报,弄清楚他是否会在贝克大街。”莱斯特雷德对我说道。
    我认为这不大可能。福尔摩斯尽管看上去比较随便。但没有我同行,他不大可能会回到贝克大街。我还是向莱斯特雷德警官道了谢,有他的支持,我当然十分高兴。
    我和莱斯特雷德警官先对房子进行了彻底地搜查,特别注意不要忽略了密室和壁龛。莱斯特雷德还时不时地吹吹警哨,听听有什么反应。最后,我们确信他确实没被囚禁或藏在屋内,然后开始搜查外面,并不断地鸣哨。周围非常开阔,只能留给士兵们去完成这项工作,他们像赶树丛猎物的猎人一样呈扇形展开。
    戈尔丁必须回戏院,所以,坐上一辆皇家戴尔姆汽车,回伦敦去了。临行前,他答应会同我保持密切的联系。稍后,我们再一次向国王求助,他表示非常乐于帮助。
    我问国王陛下,他的骑兵是否已经追上了德国皇帝一行,国王点了点头,答道:“他们在温彻斯特截住了德国皇帝一行。在这之前我曾给沿途他们必经的各市镇发出了电报,但回电没提供什么情况。”
    他继续笑着说道。“如果威利他们一行被截住,他一定会气急败坏的。”
    “他会不会从另外一条路线把福尔摩斯送回国去,会不会已劫持在游艇上呢?”
    我问道。
    “不会的,除非在别处另有伏兵,”国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过,我会把你送到南安普敦,这样,你就弄清楚了他有没有在游艇上。我的私人汽车在十分钟之内就会把你送走。”
    我和莱斯特雷德乘上一辆劳斯莱斯汽车,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抵达了南安普敦,我估计直达的特快火车也没有它快。还好,我们赶在德皇一行之前到达了南安普敦。
    当地的海军已经把游艇认真地搜查过了,可我们还是又搜查了一遍。伦布兰特名画盗窃案已经使他们丢尽了脸面,这时德国皇帝和皇后虽然怒不可遏,但还不得不予以合作。我和莱斯特雷德见到德皇,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样肥胖臃肿,相形之下,更突出了他残疾的短左臂。
    德皇朝我们怒吼道:“警官、医生先生,你们对我含沙射影的攻击和跟踪是对我的侮辱!诬告我偷窃国王的伦布兰特名画就已经够了,干吗还要诬陷我绑架你们那个愚蠢的侦探?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看没必要再惹他发怒,于是冷静地答道:“陛下,我们只是想弄清楚福尔摩斯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言道,一句温心话化去三年心头恨,德皇也是一样,他听我这样一说,怒气消去了大半。
    “医生先生,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芥蒂,我们两国之间的这件不愉快的事情虽然会对某些人产生影响,但我希望不要影响到你们——我那愚蠢的表兄弟将会为此付出——”
    我立刻跳了起来:“你在说我们的国王陛下,我决不允许你对我们的国王如此放肆无理!”
    “好了,皇帝陛下接见完毕!”
    他们明确表示希望我们离开,于是,我们离开了早已搜查过的游艇,钻进皇家汽车,掉头往回开,晚上停在哈特福得附近的一家汽车旅馆。莱斯特雷德和我一致认为既然一下子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先让皇家汽车先回去,我们乘早班火车回伦敦,也许在那里可能会有更多的作为。
    同其他小旅店的老板一样。怀特哈特旅店的店主也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家伙。尽管已经很晚了,他还是为我们端来了诱人的羊肉饼。
    他一边伺候着我们,一边说道:“凭我的经验,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们两位先生只是中途停留一下。今天早些时候这里来了几个家伙,说要给他们的主人弄点儿吃的,说什么他不愿下车。那个家伙肯定是个外国人,我给他们弄了些啤酒、香肠。
    面包、奶酪和一些盐卤食品。即使他不下车到我店里来。也足够他吃的了。”
    他的一番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问道:“他们一共几个人?”
    “让我算算,一个老爷和他的太太,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这就是两个了;再加上一个女佣;还有一个马车夫和车夫助手,这就是五个了;另外还有两个粗鲁的仆人,总共是七个人。”
    莱斯特雷德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
    然后。莱斯特雷德问道:“他们没说要去哪里吗?”
    “哦,说了,大概是去南安普敦。他们选了一条最好走的路。”
    店老板走开又去取家酿的啤酒,我和莱斯特雷德谈起了这位老板刚才提到的一些线索。
    “莱斯特雷德,你是怎么看的,他刚才提到的显然是德皇一伙人啊。”
    “没错。这里我们没派人进行监视。不过,我们没准儿会在这里有所发现。如果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的话。那么,下一步他会怎么办呢?”
    “他肯定要询问店里其他做事的人。”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从酒吧间的女招待开始吧。”
    我们离开桌子,坐到酒吧柜台前的凳子上。漂亮的女招待忙过来服务,我们漫不经心地引出了关于那些德国人的话题。
    “他们很傲慢,来的时候看上去非常邋遢。后来,他们去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再回来时看起来好多了。他们离开后,我不得不把房间重新打扫了一遍,地板上到处都是从他们的夹克上掉下来的树叶什么的。”
    莱斯特雷德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我注意到他皱了一下眉头。等吧女到另一边去忙的时候,他不解地问道:“这就怪了,医生,德皇的那帮随从怎么会弄成如此邋遢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他们离开桑德瑞汉姆宫时,全都一尘不染!”
    “这倒是,但我实在想不出到底路上发生了什么,会弄了一身树叶!”
    “浴室的地板已经打扫过了,但也许里面会有一把能让我们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刷子。”
    于是,我们决定轮流,而不是一起去察看那间浴室,等回来以后,再交流发现的结果。这样,会显得随便些,不会引起店里人的注意。我决定先去看看,于是,非常随便地站了起来,说要去一下卫生间。
    卫生间里并没有什么,我疾步走到水龙头和水槽的地方。那里有一面镜子,下面有一个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刷子的架子。我拿起一把仔细地观察,发现上面有一些植物的残余东西,但很少。第二把刷子上有了更多的发现。我从衣袋里掏出两只信封,将这些植物碎片抖落在信封上,然后再倒进另外一只信封中。地板倒是非常干净,同我想像的完全一样。既然再也找不出其他感兴趣的东西,我迅速返回酒吧柜台。
    莱斯特雷德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我,我朝他点点头,意思是“有所发现”。接着他站起来朝浴室走去。
    莱斯特雷德走后,吧女开始对他品头论足起来:“你的朋友个头倒是挺高的,但他应该穿件颜色更亮些的衣服,他现在穿的这身深色衣帽,看起来特别像个警察。”
    警官回来后,耸耸肩,表示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当只剩下了我们两人时,他从信封中取出一些植物碎片给我看,这些同我藏在皮夹子里的那些东西非常相似。
    “你对这些东西是怎么看的,医生先生?”
    “这些东西看起来特别像一些干苔藓,如同有生命的小植物。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半截的草什么的,可能是他们从别的什么地方弄来的。”
    第二天上午,我们乘火车到达维多利亚,又从那里乘计程车回到贝克大街。我认为在贝克大街也不会发现什么线索,但他仍然坚持要同我一起去那里看看。
    我们在屋里踱来踱去,翻翻福尔摩斯的相册,拨弄一下他曾用过的烟斗,仿佛这些东西能使我们重新见到大侦探。哈德逊太太忙进忙出地,可心里老是在发慌,担心她这位大名鼎鼎的房客会不会出了意外。
    “你看,医生,前几天我还唠叨他把房间弄得一团糟,可现在如果他在这儿,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唉,直到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才记起他的种种好处,也想起自己种种愧对他的地方。最近这些日子,我还老向福尔摩斯先生诉苦,其实,同福尔摩斯失踪相比,自己的房子被王室收回去根本算不了什么!”
    尽管莱斯特雷德对福尔摩斯的神秘失踪非常专注,他对22回号的命运也非常同情。
    “有点儿不对劲儿,这个地方怎么有点儿像个社会公共机构什么的,我倒不是说它是个医院或收容所。只是你和福尔摩斯先生,还有那个哈德逊太太住到这里有点让人不可思议。”
    老太太用手帕抹了抹眼睛,说要去厨房给我们弄杯咖啡,然后自己到一边忙活去了。她一离开,莱斯特雷德重新开始了刚才的话题:“医生,你觉得这个老太太能再找到房子租给你们吗?”
    ‘“她会得到一笔赔偿金。但根据我的经验,这笔赔偿金不足以抵偿她的损失。”
    我答道。
    “福尔摩斯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很难说,这个问题同戈尔丁的问题完全不同。你也知道他是个真心诚意的人,”
    我敢保证,他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哈德逊太太,等他回来后——“说到”等他回来“时,我把话收住了。
    我从皮夹中取出信封,小心翼翼地把采集到的植物碎片倒在一张白纸上,然后用福尔摩斯的放大镜观察了几分钟。希望有所收获。
    结果非常令人沮丧,我痛苦地转过身,对莱斯特雷德抱怨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帮助福尔摩斯破案,还经常和他比试推理的本事。按理说,我总该学会一点他的推理方法,特别是在他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应该能够发现一些线索吧!”
    莱斯特雷德也愁眉苦脸地点点头,说出了同样的看法:“尽管我从来没在他面前承认过,但实际上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在侦破案子的技巧方面他胜我一筹。如果福尔摩斯和我一起合作,我们就会组成一对最佳搭档,因为我有耐心做那些事务性的工作,就是你们所说的侦探工作中受累、跑腿的活儿。福尔摩斯出点子;我可以出力气。至于你嘛,你通达事理、擅长交际。我和福尔摩斯一起合作的时候,如果没有你的介入,我们准得吵起来,幸亏有你在,这种事情还从没有发生过。”
    正说到这儿,哈德逊太太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摆着一壶热咖啡,两只杯子,一只奶罐子,和一只糖碗,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把这些东西放在桌上,桌子不够大,我只好把放有碎叶片的那张纸向旁边挪一挪。
    她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些东西:一天啦,医生。你从哪儿弄来这些东酉的?不是你扫出来的吧?今天上午,我用扫帚、簸箕和刷子已把这个房间彻底打扫干净了。
    昨天晚上我去了一次墓地,给我姐姐的墓上放了一束花,昨天是她的生日。大概是我的裙子粘上了这些东西。“
    我突然被她的话弄懵了,但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好奇地问:“哈德逊太太,你的意思是墓地里有这样的碎片?”
    她提高嗓门叫道:“当然。医生!这是墓石上长出来的东西。我猜想是一种苦薛,但只要一碰它,它就会脱落下来,变干枯。”
    莱斯特雷德插进来,问道:“哈德逊太太,请你说得清楚些。你是不是说一看到这些碎片,你就想起了墓石上脱落下来的东西。
    “是啊,警官先生。墓地里这种东西多的是。”
    莱斯特雷德和我听后惊骇不已,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到哈德逊太太提醒了我们什么。当然,我们没必要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哈德逊太大的话无疑使我们想到福尔摩斯可能曾被押到墓园藏起来,但是死是活还不清楚。于是,我先开口问道:
    “莱斯特雷德,桑德瑞汉姆宫附近有墓地吗?”
    “有好几个呢。各个村子的教堂里都有。”
    “那我们马上就去彻底搜查它们!”
    “对,就这样办!”
    就这样,我们刚回到贝克大街就离开了。临行前,我告诉哈德逊太太。我们要到桑德瑞汉姆宫去了,并把她好好地安慰了一番。
    “哈德逊太太,关于福尔摩斯先生的下落,现在有了一些线索,你应该高兴才对。如果我们找到了他——我们相信会找到他的,那得感谢你,因为是你提醒了我们,这些常识帮了我们大忙。”
    五、福尔摩斯找到了
    我和莱斯特雷德乘火车赶赴王宫。请亲爱的读者原谅我没有描述路上所见到的连绵起伏的山野、湖泊、粉刷成白色的村舍,因为火车启动没多久,我就开始昏昏欲睡。当我醒来时,火车已快到目的地了。莱斯特雷德警官——这位身材高大的伦敦警察厅刑事部的官员,却毫无睡意,据他自己说,整个旅程中他都没合过眼。
    我和莱斯特雷德一直在认真研究各种地图和记录,列出了一长串那两个德国人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可能把我们的朋友带到的墓地。我们首先来到茶室,我先喝了杯热清咖啡,然后听他一字不漏地诵读自己所作的记录。
    “医生,很清楚,假如他是在午夜时分被绑架的——很可能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对福尔摩斯采取行动。据我推算,他们能把他带到我所列举的差不多十几个墓地中的任何一个,这些都在桑德瑞汉姆宫周围方圆十英里以内。”
    “你认为他们会把他带到那么远的地方?或许,我们首先应该把目标限定在这所皇宅方圆五英里的范围内。”
    莱斯特雷德警官也觉得这样较为合理,使我惊奇的是他一直显得很镇静,而我此时却已紧张得神经都要崩断了。
    当天,我们就雇佣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巡查了划定的教堂墓地和公用墓地。
    我们穿行于墓石之间,努力寻找墓石上苦藓被弄脱落的痕迹。同时也检查教堂和墓室,看看里面是否可能藏有尸体或者被囚禁的人。可直到天黑,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福尔摩斯下落的线索,一切还仍然停留在刚离开伦敦时的阶段。
    当晚,我们在当地警察公寓过夜。凭着莱斯特雷德警官的证件,我们享受到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并拥有一张舒适的床。莫多克警官和他的妻子乔治娜像接待王族一样款待我们。乔治娜烹制的牛排和腰子馅饼味道绝妙极了,如果有福尔摩斯在一旁共同分享的话,我胃口一定会更好。现在我吃了还不到两份。
    乔治。莫多克警官是个快乐的家伙,但我感觉到在他质朴和善良的下面,有一个比他的官阶和所处的环境要深刻、复杂得多的头脑。他似乎有点敬畏莱斯特雷德警官,但跟我谈起来却显得特别轻松。他告诉我,他和妻子对福尔摩斯的种种历险传奇经历非常感兴趣。
    “因为我和妻子的名字都叫做乔治,所以,我和我的朋友都改称她吉娜。我们都一致认为,在所有的历险故事中《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是最精彩的。”
    “当你在《最后的致意》中告诉我们,你的朋友不幸遇难时,她伤心地哭了。
    后来,当他重新出现时,我们举行了一次庆祝晚餐。愿上帝保佑,让我们过几天,再举行一次那样的庆祝晚餐。”
    莫多克。乔治娜洗完了盘子,给我们端来大杯的热咖啡。我感觉到向这对反应敏捷、待人真诚的夫妇讲清楚所有问题不会有什么害处,尽管我们已大致向他们作了介绍。再说,他们熟悉当地的一些情况,可能会帮助我们解决一些问题。跟他们讲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注意到莱斯特雷德警官有些不自在。在他眼里,一个地方警官只有接受发号施令的份儿,没有享受信任的权利。但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
    莱斯特雷德警官后来自己也承认,跟他们坦诚相见不失为明智之举。等我把细节大致说清楚之后,坐在椅子上的莫多克。乔治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莱斯特雷德警官,我想问一下,你们当中刚才谁曾提到苔藓样品?”他那透着诚恳、红润的面庞上露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华生医生的钱夹子里有一些,你怎么会想起这个问题,警官?”
    “哦,是这么回事,我妻子在这方面是个小小的行家。她在后花园建了个小温室,里面种有各种各样的匍匐植物和野生植物。”
    “莫多克太太,如果你愿意看看这些样品的话,那再好不过了!”为了搭救我的朋友,也怕莱斯特雷德摆架子而错过这一别人相助的机会,我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了,在一旁赶紧插口说道。
    我从皮夹子里取出信封,把一些碎片倒在一张名片上让她察看。莫多克太太戴上眼镜,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起那一小堆碎片。
    “华生医生,我不知道它们的拉丁文名称叫什么,但这肯定是一种菌类植物碎片,这种菌类植物一般生在石头上,特别是在一些古老的石头上。”
    “我的房东老太太也这么说,她认为这些碎片来自教堂墓地或者公用墓地的基石上。”
    “这种菌类植物有好几种,而且都特别相似。但这一种通常生长在一些相当干燥的石头上。譬如,我有一盆羽扇豆,自从把它放到温室里后,上面也生长出一些这样的菌类植物。如果想看,我可以带你们去取一些来。”
    莱斯特雷德的一切疑虑现在都烟消云散了。听我们两个欣然接受她的邀请,莫多克太大把我们带到后花园的温室里,里面有各种各样特别的植物,其中有仙人掌和干匍匐植物,还真有一棵成熟的羽扇豆,上面长有大量苔薛状植物,这些正是我们一直在为之绞尽脑汁的东西。
    她向我们解释道:“先生,你看,除了从我喷水壶里面溅出来的一点水之外,它几乎吸收不到任何水分。在室内雨点落不到这上面,所以,这种植物上面几乎都爬满了这种干枯的。苔藓似的东西。上面长的这些东西看起来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所以,我也并不想把这些东西弄去。”
    莫多克警官对他太太细致人微的叙述有些不好意思了:“先生们,请原谅,我妻子原是一位贵妇的侍女。这位贵妇非常喜欢她,把我妻子在女子学校里不可能学到的东西传授给她,况且我妻子十二岁就辍学了。”
    我禁不住答道:“莫多克警官,你不必为你妻子学的这些东西感到不好意思。
    你要记住,要想掌握任何一门技艺,都得有一个灵活的头脑。”
    然后我转身对莫多克太太说道:“你帮了我们大忙,莫多克太太,你已经把我们需要研究的范围缩小到了一个非常重要而有限的范围。”
    就连一向很少褒扬他人的莱斯特雷德也在一旁附和道:“你妻子是你的自豪,莫多克警官。现在我们的工作终于有了进展。”
    现在轮到乔治。莫多克警官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了。
    “莱斯特雷德先生,我能否大胆向你提一个建议,我认为你们应当检查桑德瑞汉姆宫附近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一些隐蔽或者不易被人注意的地方。”
    “警方和二十多个士兵对那些地方进行过地毯式的搜查,但一无所获。”但莱斯特雷德对这个建议有些不屑一顾。
    莫多克警官仍坚持道:“但是,警官先生,那个时候,你本人和你手下的人还不知道查找什么踪迹,所以,很可能把一些现在看来很重要的线索给忽略了。”
    莱斯特雷德很勉强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或许有些道理。华生,明天我们就回桑德瑞汉姆宫,对周围的地方再检查一次。这么做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我表示同意,心想这总比扩大搜查范围要强,特别是从莫多克太太那里获得的重要线索使我们对露天墓地没有了兴趣。
    当天晚上,我想好好睡一觉,但睡得很不安稳,时常被一些恶梦惊醒。这些令人恐怖的恶梦都是有关福尔摩斯的:不是梦见福尔摩斯被活埋,就是梦见他身上裹着沉甸甸的麻布被扔进池塘,甚至梦见他从桑德瑞汉姆宫的围墙上被扔向地上如林的刺刀,然后被砖块砌进地下室的墙壁里。每次在恶梦里见到他,福尔摩斯总是喃喃地说道:“天啦,你来得太晚了!你熟悉我的推理方法,怎么这么晚才来?”说完就断气了,我则在惊恐中醒来。
    尽管一晚没有睡好,但第二天的早餐还是吃得挺香,我建议莱斯特雷德带莫多克警官一道前往。莱斯特雷德开始还有些犹豫,当莫多克很有把握地说他妻子完全有能力在这里代他处理日常事务时,他才表示同意。
    “这个地区犯罪率很低,她只要在这里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就够了。”
    有莫多克同行,交通问题也解决了,因为他有一辆警局的双轮轻便马车和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离开公寓还不到三十分钟,我们就看到了桑德瑞汉姆宫的大门。
    看到我们回来了,守门人十分惊奇。我知道进大门时让他们注意不到莱斯特雷德是非常困难的。实际上,能看得出这些人很有些不耐烦。自从福尔摩斯失踪以后,这些园丁和守门人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宫内的气氛就不同了,国王本人一定急于同我们谈话。
    爱德华国王不愧是位贤明的君主。虽然我早就听人们这样说过,但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亲身体验到他平易的作风。仆人把我们引到一间厢房,倒上咖啡,告诉我们国王陛下马上就到。果然,不到十分钟国王穿着晨衣来了,没带任何随从和官员。
    他热情地向我们问候,并关切地询问有关福尔摩斯的情况。
    “你们知道,我本人非常尊敬歇洛克。福尔摩斯。记得在我加冕之前,王冠宝石突然不见了。不用我说,各位都知道,是福尔摩斯在演员威廉。吉利爵士的协助下找到了丢失的宝石。今天我能戴上王冠、取得王位离不开福尔摩斯先生的大力相助。事过之后,他没有接受任何奖赏,甚至连骑士爵位都没接受!各位先生,不管我能否帮上什么忙,我一定会竭力协助各位找到福尔摩斯先生。”
    国王要派给我们一队士兵和一些国艺工人,我们谢绝了他的好意。以前用过这些人,但于事无补。我们只要求能允许我们去桑德瑞汉姆宫附近的任何地方,国王爽快地答应了。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只要清楚要找什么,三个人就足够了,人多了反而更不好办。俗话说:”厨师多了反而烧坏了汤‘嘛,是不是?“国王引用的这句俗语有点不很贴切,但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而且确实切中要害。带着国王的祝愿和那些我写的福尔摩斯历险记的读者们的好意,我们离开了这里,朝桑德瑞汉姆宫周围地方进发。
    我们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摆成扇形进行搜索,然后再碰头互通搜索结果。搜索过程中,大家都特别注意温室、别墅和花园凉亭这些容易被人们忽视的地方。而且这种建筑确实很多。
    大约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回到桑德瑞汉姆宫,有人端上茶来,大家边喝茶,边交流搜查结果。
    “莱斯特雷德,我想,以前没搜查的地方我们都搜查过了。不过,面积太大,总会有被人遗忘的角落。我的意思是回想一下,当初是怎样偶然发现那个藏有被盗名画的墓室的。我想,那是官方搜查人员最先注意的地方。”
    “当然,但那个地方本来就应该是非常显眼的。”
    我的话似乎与警官的心思不谋而合。
    “福尔摩斯过去怎么说来着,排除掉不可能的因素后,甚至显而易见的东西也会提供解决问题的答案。”
    “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莱斯特雷德,但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或许再去看看那个墓室不会有什么害处。”
    我向莱司特雷德警官介绍得非常笼统,与我发现墓室的真实过程有点距离。由于最近受到人们的极大关注,这个地方已不再像过去那样被灌木丛掩盖得严严密密了。墓室加了锁,但只要用莱斯特雷德随身携带着的一个最简便的撬锁工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个问题。
    他一边用古老而又简易的方法开锁,一边喃喃自语:“这根本用不着去请示国王陛下,浪费宝贵时间。”
    “咔哒”一声,那把旧锁打开了,莱斯特雷德得意地“哼”了一下,门嘎吱吱地被推开了,这声音听起来阴森恐怖。我们走进了幽暗的墓室内,莱斯特雷德同以往一样壮着胆,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一只袖珍电筒,通过放大镜片,射出强烈的光束。
    他咧嘴一笑:“一般我不喜欢用这些新鲜玩意儿,可今天不得不用它一次。华生医生,你只要朝四周看看,就会明白这里根本无法囚禁一个人或隐藏一具尸体。
    这里没有凹室,地板也非常坚固,可能有将近一个世纪没动过了,仅有三口根本无法移动的石棺。在这里即使是那把隐藏被盗名画的伞也无法隐藏,人们一眼便可以看到。”
    他说得没错,于是我们不得不放弃墓室,把注意力转移到灌木丛上,但依然是一无所获。
    最后,我们失望地回到桑德瑞汉姆宫,希望天亮以后,会有所发现。国王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真是难得有机会吃上这么一顿美餐。国王早就派人安排好了两个装饰华丽的房间,饭后我们在花园里呆了一袋烟的工夫,便回到卧室,终于可以把头靠到缎子做的枕头上了。
    同昨天晚上一样,我时睡时醒、恶梦不断,不时梦见福尔摩斯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发现,或活着,或已经死了,或处于可怕的半死不活的境地。最后突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头脑完全清醒后,记得梦的最后一部分仿佛跟苔藓有关。
    刚才我一时记不起来,现在满脑子都是它。我慌忙站起来,穿上晨衣,端起油灯(那时王室还没有完全使用电灯照明)冲出去,来到楼道,使劲地敲打莱斯特雷德的房门。
    “莱斯特雷德,快起来,我找到答案了,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了,也许现在就已经太迟了!”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医生?你总得先让我穿上衣服啊!”
    不到半分钟,他就跑了出来,身上穿着晨衣,靴子也穿上了。但头发还没梳理,在摇曳的灯光下,看起来特别滑稽。
    “华生医生,你知道现在才几点钟……究竟出了什么事啦……”他喘着气,急促地问道。
    “快点儿,莱斯特雷德,现在就开始行动。我们必须直奔那个墓室。我先去,你带一些园丁、工人之类的,再带上铁锹和撬棒随后赶来!”现在我已经镇定下来了。
    如果我的预感没错的话,得赶紧行动,我冲下楼梯,从一个我能打开的最近的出口跑了出去,不消两分钟就到了那个墓室。
    读者朋友大概早就听说了一句俗话,“欲速则不达”。我不得不等到有人送钥匙来或者让莱斯特雷德来帮我开锁。匆忙之中,我忘记这个细节:几个小时以前,我们在离开墓室的时候,已经小心翼翼地重新把它锁上了。气急之下,我不顾一切地用力撞沉重的橡木门,把它当作是纸糊泥粘似的东西,试图破门而人,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
    很快,莱斯特雷德就赶到了,“冷静一点,医生。说实话,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着急。让我来吧,马上就能把它打开。”
    莱斯特雷德当然没忘了带开锁的工具。尽管我托着的油灯不是很平稳,但他还是非常熟练地打开了门。我们冲进了墓室,我掌着灯,莱斯特雷德朝四周看了看,话语当中带着一丝嘲讽:“华生医生,冷静一下,在这个该死的时候把我们带到这儿来,究竟为了什么啊?”
    我这才注意到,他带来了三四个人,分别手执着铁锹、撬棒和斧头。我突然明白,如果我的预感真错了,那可就出丑了。待我稍微镇定一下,试图把这一切解释清楚:“莱斯特雷德,从恶梦中惊醒之后,我突然记起了那些苦藓碎末,就是生长在这里的东西,你们再仔细瞧瞧,它们是怎么聚生在这巨大石棺上的,特别是在石棺盖的边上。我一下子记起我和福尔摩斯来检查石棺时,它们还好好地生长在那上面。但是一两个小时前,我们两人再来看的时候,这一侧有一块石头上面已没有苔藓了,好像最近几天有人动过。这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那些德国人身上会有同样的苦藓碎末。”
    莱斯特雷德有些半信半疑,桑德瑞汉姆宫的园丁们也有些不太相信。他看出我仍然十分焦急,于是赶紧说道:“你的意思是两个德国人绑架了福尔摩斯,可能是用氯仿把他麻醉了,然后打开石棺盖,把他放进去,再重新盖好石棺盖?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墨菲,你在这里干了很长时间了,两个人能搬得动这个石棺盖吗?”
    “很难说,先生。据我所知,至今还没人尝试过。他们大概力气都很大吧?”
    园丁搔了搔头,说道。
    “来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这个石棺盖最近已被搬动过,哪怕只移动了一寸,那也算动过了。我们五个人一起动手试试。华生,你把油灯先放在旁边的石棺上,帮我们一把。”莱斯特雷德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我把油灯放在一边,大家一起用力把石棺盖挪出一道缝来,刚好能插进一把铁锹或一根撬棒。然后,我们继续挪动石棺盖,直到把它掀翻在地。
    以前我就感觉到墓室里有一股难闻的异味,此刻室内更是充斥着难以描述的恶臭。我用手帕捂着鼻子,踮起脚尖,胆怯地朝石棺里面看了一眼,心里怦怦直跳。
    “天啦,是福尔摩斯!”我忍不住尖叫起来,同时身子往前凑,看看我那可怜的朋友是否还活着。福尔摩斯躺在那里,身L 穿着燕尾服,面如死灰,两眼紧闭。
    我现在身上没有带听诊器,只好把耳朵伏到他的胸上,听到了心脏微弱的搏动。他还活着,但只剩了一口气了!
    我们一起动手把他抬出了这个他已经躺了很长时间的地方。然后我们把他安放在墓室外面的灌木丛中。新鲜空气比一切努力都奏效,很快,他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今天晚上有点凉,是吧,亲爱的华生?”
    他的声音虽然细若游丝,但已经说明我们还是及时赶到了!
    我们把福尔摩斯抬回了桑德瑞汉姆宫。这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我们不顾周围人的反对,把他安放在豪华大厅里的一个具有摄政时期风格的精致的沙发上,用水润了润他的嘴唇,几分钟后给他喂了几调羹水。稍后,他自己要水喝,我知道他有救了。接着又要汤喝,我赶紧叫厨子去做。但我们没有马上满足他的要求,而是先帮他脱掉衣服,擦洗身体,轻手轻脚地把他安顿在干净床上,然后才给他喂奶,这么一折腾,快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福尔摩斯睡了三个小时,醒后已有力气靠臂肘支起身体来。他要抽烟,我知道同他争论也没有用处,于是点上烟斗,递给他。对于一个能够在石棺里同百年陈尸共卧五十多个小时的人来说,这点烟丝算不了什么!
    为了让他保持体力,尽量少说话,我一个人讲述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他似乎被我讲述的经历逗乐了。最后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讲他所遭遇的一切,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刚一离开你们,我就被两个暴徒给抓住了,他们迅速把一块能浸透氯仿的纱布捂在我的鼻子和嘴上。当时四周没有人,他们把我拖到通向花园的边门,我最后所能记得的是其中一个德国人好像在对一个仆人说:”福尔摩斯先生喝多了,我们带他到外面散散步,清醒一下头脑。‘当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在墓室里了。借着幽暗的灯光,我看见他们把那可怕的石棺盖弄开。他们个个都力大如牛,能把石棺盖搬开,也实在让人吃惊。那时我还没有恢复过来,没法逃跑,只能蜷成一团,躺在墓室的角落里。但是我还能说话,于是我说道:“如果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我连十二个钟头也活不过去,难道你们就为了一幅画杀人吗?即使是一幅名画,也不至于下这样的毒手啊?’但他们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其中一个嗓音粗哑的大声说道:”任何人只要妨碍了德国皇帝的事就必须除掉。没有人会发现你在这里,特别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医生和伦敦警察厅的那个笨蛋警察。我倒是相信几百年后,没准儿哪个考古学家会发现你!‘“
    福尔摩斯继续讲述:“虽然我躺在石棺里的遗骸上面,空间还算挺大。等他们重新把石棺盖盖上,我终于意识到挣扎是徒劳的,即便叫喊也没有任何用处,只能听天由命了。里面恶臭扑鼻,实在难熬,我只希望自己能快点一死了之。可我很快发现边沿有一个极小的裂口,从那里可以进入一丝空气。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我放慢呼吸,大概还能活二十小时左右。我知道现在惟一的生存希望就落在你和莱斯特雷德身上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我被关在距离你们出发地点不到几百英尺的地方时,你们却在整个南英格兰地区搜索。我没有喊叫,因为我知道即使叫喊也没有人会听到。约摸着在你们来之前的几个小时的时候,我就失去了知觉。”
    我告诉他,确实是这样,如果我们去得晚一些,他可能再也苏醒不过来了。福尔摩斯为了让我看到他恢复得有多么快,故意用一种不满的语气说道:“你早就有墓石苔藓这个线索,华生,为什么你就没有想到就近检查一下呢?尽管你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但你毕竟以前看到了它呀!”
    “福尔摩斯,尽管我们走错了方向,但哈德逊太太讲述的苦藓常识最后还是使我们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正确途径。”在这一点上,我只得承认是哈德逊太太的功劳。
    福尔摩斯大笑起来,一哼,看看你们这两个大侦探!还要靠一个老太太来指点迷津。不过,我早就注意到了,她可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抑制不住的愉悦,继续说道:“她本来可以作为一个出色的助手来帮我破案,华生,要不是我们遇到一起,她没准儿就会成为给我写传记的作家了!那样的话,我就会把她带到巴斯克维尔厅或者其他我们俩不能不去的地方。”
    尽管我讨厌他略带挖苦味道的幽默,但一想到这个体态肥胖的老太太,戴着防尘帽,穿着主妇围裙,挥舞着我那把左轮手枪的形象就忍不住发笑。
    还不到二十个小时,福尔摩斯就恢复体力了,简直没人相信他刚刚经历过一场九死一生的劫难。
    一听说福尔摩斯已经恢复了健康,国王便亲自来到了他的床前,先说了一些感谢和鼓励的话,然后问道:“福尔摩斯,感到好些吗?”
    靠在床上的福尔摩斯尽可能恭敬地点了点头,向国王表明出他已经完全康复了。
    “陛下,明天我就可以起来自己走动了。能为陛下效力,我感到非常荣幸但我要向陛下请罪,因为我成了别人亵读陛下亲戚的陵寝的工具。”
    国王大胡子脸上露出诡秘的表情,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放低嗓音说道:“他可能曾是我的一个亲戚,但我们并不怎么提到他了。他的墓室已被野草掩没了,实际上,连同人一起也在我们的记忆中消失了!所以,别把这些当回事儿,福尔摩斯。
    但真正让我放心不下的倒不是那些所谓的远亲,而是现在的亲戚。威利是我的表弟;普鲁士国王,奥匈帝国的皇帝,他这个人一直很傲慢,简直是我的眼中钉,但是过去为了我母亲,一直同他保持着友善的关系。母亲总是对他念念不忘,在我幼年和青年的时候,她总在我耳边讲威利长、威利短的,要我以他为榜样。现在母亲已经过世,我再也不能忍受他的指手划脚了。我发现我们之间只有一个共同嗜好,那就是都爱着魔术表演。本来,我想让他分享观看戈尔丁表演的乐趣,谁知这竟给了他一个盗窃名画的机会。那个可恶的法国女人也成了他的帮凶,但我不怪那个法国人。英法之间的盟约也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对德国人就不能持相同的态度了。这一事件的严重性足以使我考虑要求政府对德宣战!”
    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的是,福尔摩斯竟然下床了,他似乎恢复得相当好。
    “陛下,我在你的面前只是一介卑微的臣民,”他穿上晨衣,站在国王面前说道。
    听到福尔摩斯自称为“一介卑微的臣民”,我差一点笑出声来。如果说他是“卑微”的,那还有谁不是“卑微”的呢?
    “但我必须向陛下说明,一旦英德两国爆发战争,这对于双方都是一场灾难。”
    福尔摩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国王皱了皱眉,对福尔摩斯的话难以理解,于是说道:“我的朋友,你不会是对我们的武装力量缺乏信心吧,战火一旦燃起来,我们英国海军一定会彻底打败德国佬!”
    福尔摩斯平静地答道:“你的武装力量毫无疑问都是精锐之师,但他们都分散在世界各地。一旦打起来,在欧洲必将是一场恶战,而你害怕丢失殖民地,又不敢把军队全部调回。”
    “这就要看法国人了,他们有一支庞大的军队足以控制欧洲的局势。”
    福尔摩斯耸耸肩,亮出了他的最后一张牌:“德国人为了这场战争已经准备了很久……”
    “一派胡言!”
    “陛下息怒,我通过弟弟米克罗福特一直关注着时局的变化。我们经常交流各种信息和数据,他和我一样,非常焦急。如果我们要在外交上没有重大突破的话,那么,就要同德国人一样作好打一场恶战的充分准备。”
    若干年后的今天,也就是我在描述那次对话的时候,时局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现在才认识到当初福尔摩斯预见的睿智之处。我们所说的那场“大战”仅仅过了十年就爆发了。要不是美国在关键时刻出兵干涉,英国和法国在这场战争中险些战败。
    爱德华国王尽管非常聪明,但却深受大国沙文主义的影响。跟他谈话的人从不敢在他面前说,日不落帝国的太阳有一天会落下来。福尔摩斯也许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的人。
    “好了,亲爱的朋友,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各执己见,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再继续谈论。”
    国王欠福尔摩斯许多情,所以,不得不原谅他的冒犯。他推测福尔摩斯最近刚经历的可怕遭遇可能影响了他的推理。临走时,国王还邀请福尔摩斯赴宴,当然,前‘提是他身体吃得消。福尔摩斯点头致谢。
    “唉,华生,国王陛下确实是个大好人,可惜的是,有些脱离现实了!”福尔摩斯叹了口气说道。
    福尔摩斯恢复得很好,完全可以参加这次丰盛的宴会。先端上来的是令人垂涎的火鸡,然后是热气腾腾的醋栗板油布丁,最后还有一道主菜——大块冰淇淋,上面浇有一层热腾腾的巧克力,冷热对比,诱人极了。
    国王做了简短的演讲:“各位大人,女士们、先生们:这次小小的宴会是一次致谢宴会,也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福尔摩斯先生的平安回归。大家都认识福尔摩斯先生吧,他不但是个大名鼎鼎的大侦探,而且还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都要感谢他,因为他给我们找回了所丢失的一切,不但是那幅伦布兰特名画,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名誉。请大家斟满酒杯,和我一起向福尔摩斯先生敬酒!”
    举杯时,我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发现国王只邀请了一些曾得到过福尔摩斯先生帮助的贵族老爷和贵夫人们。德比公爵丢失的赛马是福尔摩斯帮助找到的;斯诺多尼亚夫人的钻石头饰也是由大侦探找回的;查理斯。茨弗萨姆爵士的手稿,要是没有福尔摩斯的帮助,也早已石沉大海。
    国王陛下的简短演讲结束后,除了几声表示赞同的附和声和“福尔摩斯,真棒!”
    之类的赞赏话之外,再没其他的正式发言了。
    国王总喜欢在饭桌上气氛活跃些,所以,他总是挑选那些会逗大家乐的客人。
    我觉得很有必要加入到这个气氛热烈的场面中去,跟大家讲一讲苏门答腊大老鼠的故事。这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但我还是感到有些失望,因为福尔摩斯没有亲自讲述他的奇遇历险记。国王望着我的朋友,眼睛一亮,和蔼地说道:“福尔摩斯,你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遭遇。对此,我想在座的每一位都非常想了解,所以,只好请你的传记作者来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讲一讲你的传奇经历。”
    福尔摩斯已在一旁观察了国王几分钟,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看出他要说话了,尽管可能非常简短。
    他果然站了起来,由此,我推断出他要讲一些非常实际的东西。
    “陛下,我只给你举个推理艺术中非常简单的例子,譬如关于你到餐厅的路线。
    我在调查名画被盗案的时候,仔细检查过这栋房子,我发现从你的起居室到这间华丽的大厅,至少有七条路线。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得到过你选择哪条路线的任何暗示,但是有人告诉我,你没有特别偏好的路线。”
    福尔摩斯演戏似的停顿了一下,点着了一只雪茄。
    国王喃喃自语道:“一点儿没错儿,是这么回事儿!”
    这时,每个人都坐不住了,期待着福尔摩斯的下文,屋子里静得连针落到地板上的声音都能够听得见。
    福尔摩斯终于又开口了:“陛下离开起居室时,走了三个楼梯中最长的一个,穿过一个小厅。然后,你可以不浪费一秒钟,选择左右两侧任何一个通道,结果你选择了左边的通道。你可以通过任何一扇门,但是你选择了通向弹子房的那扇门,从那儿可立即走到这间房子外面的过道里。”
    室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望着国王,等着他的评论,最后,国王开口了。
    “你确实丝毫不差地说出了我走的路线,如果我的仆人没有告诉你,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每次去餐厅选择的路线都不一样,作为一个侦探,你肯定知道其中的原因。难道你的推理艺术可以使你不用别人提示就能了解我的思路?”
    看得出,福尔摩斯有点得意洋洋,他对王室人员的活动了如指掌。对于他是怎么知道国王行动路线的,我也一无所知,但我清楚他的推理方法。同其他在场的人一样,我充满好奇地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你走的这段路上有几只钟,陛下?”
    国王有点迷惑不解,仔细想了想后,答道:“我想大概是七只吧。”
    “没错儿,那走其他路线你能看到几只钟呢?”
    国王在回答之前,又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答道:“一条路上有两只,另一条路上有一只,还有两条路线上一只都没有,另外的路线上都各有两只,我走的那条路线上有比其他路线多得多的钟。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福尔摩斯像只柴郡猫一样,笑眯眯地说了一些使我们更摸不着头脑的话,“这间屋子里,有一只特别大的大钟,正好在国王陛下的对面,钟上的刻度盘非常清晰。”
    “对,这只大钟是英国军队征服般尼普尔地区以后,那个省的农民为了感恩进贡给太后的。福尔摩斯,你真的把我给弄糊涂了。”
    福尔摩斯笑得像哑剧里面的魔王一样,“陛下,你看看几点钟了?”
    国王望了望他眼前的这只大钟,答道:“九点过五分。”
    “这只钟走时准吗?”
    “当然,我可以给你对一下,如果你……”
    国王习惯地把手伸进马甲口袋,去取怀表,却没有找到。他摸了一会儿,说道:“哎哟,我没有带怀表,我派自己的贴身男仆去取!我得好好地训训他,怎么把我的怀表给忘了!”
    我逐渐明白了福尔摩斯推理的思路了。最后,福尔摩斯和盘托出了他的见解。
    “陛下,我早就注意到你没带怀表了,与生俱有的观察力使我注意到你有个习惯,那就是你经常看你的怀表。我还注意到,如果屋里有只特别显眼的钟,你总喜欢膘它一眼。”
    国王点了点头:“这总比从衣袋里往外掏东西方便呀,这和你所说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你选择哪条路线去餐厅,都得花六分钟左右时间。如果没有钟的话,出于习惯,你至少要看表两次。但如果走一条有许多钟的路线,你就根本用不着看表了。”
    国王对福尔摩斯的推理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千真万确!你说的太对了,福尔摩斯,坐在这儿,我根本不会注意自己没有带表,因为我座位的对面就悬挂着一只大钟!你仅仅从我没有带表这一点就都推断出这一切,真了不起!”
    我当时没有吭声,但心里暗想这可是我所知道的推理中最精彩的一个了。
    我暗暗地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做出如此精彩的推理呢?尤其是如我确信的那样,整个事件如同闪电般地在福尔摩斯的脑子里呈现出来。为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原来的想法来研究事件的起因。除了福尔摩斯先生之外,还有谁能做得到呢?或许米克罗福特能做到。的确,米克罗福特本来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他太懒惰了,不肯去做那些跑腿的辛苦活儿,而这些正是福尔摩斯需要储存到他神奇的头脑中去的东西。
    国王派去取他的怀表的贴身男仆返回后,我在旁边听到了国王对他说的话:
    “史密瑟斯,我本来想打发你走,转念一想觉得这样有点太过分了,我又想好好训斥你一顿,但现在也不想训你了。因为福尔摩斯饭后给我们讲了个这么精彩的推理故事,你也有一定的功劳嘛!”
    果然,从那以后,经常有人请国王讲一讲福尔摩斯和那块怀表的故事。
    六、奖赏
    我没有想到福尔摩斯身体竟然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其实,在我们离开桑德瑞汉姆宫之前,他已经恢复如初了。我估计大多数的人在一个隐蔽墓室的石棺里被关上几天,肯定会精神错乱的,但福尔摩斯意志坚强得简直可以和关他的石棺相比。
    我们回到贝克大街又有几个小时,感觉好像从未离开过这里一样,接待了几个来访的客人,他们听说了福尔摩斯的惊险遭遇,特地来表示慰问,其中包括霍勒斯。
    戈尔丁,他首先对把我们拖人这个案子表示歉意。
    一些报纸作了耸人听闻的报道,有的竟然把找到丢失的伦布兰特名画的功劳记在戈尔丁的功劳簿上。
    戈尔丁先生对此表示歉意:“这可不是我对这些家伙说的,他们总是怎么高兴就怎么写。我对他们讲的可比这精彩得多,我跟他们说你的眼睛能看穿砖墙,我的经理为了能在英国最好的杂耍剧场作巡回演出,非常希望能够与你结识。”
    “戈尔丁,不论是我,还是华生医生都对表演不感兴趣。”
    魔术师这时打出了他的王牌:“难道你就不想到美国走一遭,在美国的各大杂耍剧场亮亮相?到那时候,没准儿你们可就成了百老汇的大明星啦!”
    福尔摩斯递给戈尔丁一只雪茄:“这是不可能的事儿!让吉勒特在伦敦的舞台上扮演我就已经够受的了,不过,他演得还挺像回事儿的。你知道吗,在露天集贸市场甚至还上映有关我的冒险经历的影片呢!”
    这话引起了戈尔丁的注意,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本皮革封面的记事簿,用一支小铅笔在上面划了划,然后说道:“你的话使我产生了灵感:设想人们在看电影的时候,影片上的人物能从银幕上走下来,他应当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譬如像你这样的人物,不管是在银幕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总能把他认出来。总有一天,我要借用你这个妙主意!不过,现在还是谈谈正事吧。我支票上的金额数是准确的,这我清楚;你也没有改变这金额数,只是扣除了你的全部酬金,这是我不会允许的。
    你不让我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这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接受的。为此,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我早就注意到戈尔丁厚厚的大衣下面凸现出一块东西,而且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把外套脱下来。不用问,里面肯定藏着送给福尔摩斯的礼物。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摆了摆手。
    “戈尔丁先生,对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要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狗,哪怕是墨西哥猎狗我也不感兴趣!”
    戈尔丁一惊,从他的大衣下面取出来的果然是一条小狗,他把它放在地板上,随它在地板上四处乱跑。这家伙腿长得像火柴棒,竖着像蝙蝠一样的耳朵。
    “你怎么知道它是个活物呢?”
    “我看到它在动。”
    “那也有可能是只猫或猴子啊?”
    “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我知道如果是只猫,那它不会保持这么安静;如果是一只猴子,动作幅度不会这么小。由此推断它只可能是只非常小的狗。”
    “为什么不可能是一只哈巴狗的狗崽呢?说实话,福尔摩斯,刚才你是侥幸猜对了狗的品种。”我禁不住在一旁问道。
    福尔摩斯朝我望了一眼,答道:“华生,小狗崽不可能像其他提到的动物那样保持长时间的安静。所以,它肯定是只成年狗,而犬科动物里我知道只有这一种狗,即使是成年以后,仍然可以放到戈尔丁先生的外套里。”
    “哈,我已经喜欢上它了!”
    霍勒斯。戈尔丁边说,边把这只没毛的小猎犬抱起来,重新放进他的大衣里。
    然后拿起浅顶软呢男帽挥了挥,向我们道别。
    戈尔丁离开之后,我对自己刚才怀疑福尔摩斯的判断能力有点不自在,于是向福尔摩斯表示了歉意。
    “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华生,总算没成了那只畜生的主人,真是万幸!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狗,不过,警犬是个例外,这是惟一派得上用场的一种狗。”
    跟福尔摩斯这种从来不打猎的人,谈狗是人类的朋友是没用的,而且在我看来,他向来看不起猎人。
    福尔摩斯虽然仍处在恢复期,但实际上他已经开始孜孜不倦地查阅每天的报纸,时不时地把报纸翻到某一页,折一下,准备以后参考。
    查阅完后,他把这些折叠过的报纸送给我,并嘱咐道:“华生,这些报纸折过的地方都值得你仔细研究,你好好读读。分析分析。”
    我迅速测览了一下这些报纸,发现折叠部分的内容都与英德两国之间的争端有关:从英德两国军队在东非国家边界武装冲突的报道,到各种政治时事。其中一篇是德国皇帝所作的演讲,从国际关系的角度来看,这篇演讲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据我分析,这些事件大多是由过去几天发生的事件引起的。这些政客们很难控制局面,尽管国王有些好战,但要求稳定局势的呼声仍很高。还有,顺便跟你说一声,国王马上要来见我们。”
    我吃惊地问道:“马上?”
    福尔摩斯瞥了一眼壁炉上的钟,然后又看了一下手表,似乎在确保时间的准确性:“如果我们的时钟准确无误的话,大约在五分钟之内到达。”
    “什么?福尔摩斯,五分钟的时间我们怎么能来得及洗漱、换衣服、刮脸呢?
    你还穿着那身粉色的旧睡袍呢!”
    他的回答真是够气人的:“今天你已经洗漱过了,衣服不也穿好了,脸也刮得挺干净嘛!我最惨不忍睹的时候,国王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华生,不管是谁,同百年僵尸一起共卧三天三夜,样子也好看不了。相比之下,我现在的形象还算不错呢!”
    我已没时间,也没机会同福尔摩斯斗嘴了,因为贝克大街上传来了马蹄声,想必是国王已经到了。透过窗户,我看到皇家的马车已经停到外面。幸好,街上人不多。我知道国王外出时,要做到不惊动百姓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仆人把身体肥胖的国王从马车上扶下来,这时,我注意到后面还有另外一个人,也非常臃肿,原来是米克罗福特!
    楼梯上已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为了尽量把房间整理得像样些,我在作最后努力。
    毫无疑问,这是很费劲的。
    哈德逊太大走进来,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宣布:“米克罗福特。福尔摩斯先生和……和爱德华国王陛下驾到!”
    福尔摩斯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右手在心口放了一下,以示恭敬,顺势把睡袍前的烟灰拂去,同我一起朝国王一躬身。最近同王室的接触比较多,我们觉得不必太拘礼。
    “你弟弟一直跟我说你已恢复得很好了,我也能看出你已经康复了。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你从煤桶里取出雪茄烟来给我——你现在仍然把它放在那儿?”
    我至今还记得上回他因王冠宝石失窃案来求助福尔摩斯时,我从煤桶里取出一支雪茄烟给他,把他逗乐的情景。这件事似乎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上只有几个月。国王允许米克罗福特用他新发明的小玩意儿点着雪茄。福尔摩斯则把国王引到一只最好的扶手椅上坐下,另外一只有点气派的椅子留给了米克罗福特。
    国王清了清嗓子,开始给我们讲他这次来访的目的。国王讲话时,米克罗福特傲慢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游移,这大概就是他富于表情的本事之一吧。
    一我这次来,是最后一次劝你接受爵位的封号。以前我曾经要赏赐给你这个爵位,但是你没有接受。我也能理解你的难处,如果成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爵士,再东奔西跑地到处查找线索确实与身份不相适宜。最近有人跟我说你要隐退了,这对于那些深受犯罪分子骚扰的人们来说可是个巨大损失。你还年轻,用不着这么早就考虑退休。我冒昧问一下,你这样打算是出于什么考虑呢?“国王讲话时,语气非常平易。
    福尔摩斯非常诚恳,又极富有个性地答道:“我在这一行已经干了有二十五年了,有人说这是我为自己发明的行当。我的目的是缉拿一些警方无法抓捕归案的凶犯、窃贼和伪造犯。在这二十五年里,我救了许多人的命,为民众和国王们都找回了丢失的财物。但是,不能忽视一个事实,我干这一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激发、锻炼我的头脑,增长自己的才干。但我感到,我的能力现在已经到了顶峰。
    然而,人到中年之后,我的推理能力必然会每况愈下。我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发生,所以,我想换个领域训练头脑激活精力。”
    国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是不是想在股票交易、外交斡旋上面同弟弟米克罗福特比一下高低?”
    “陛下误解了,我是想隐退回到苏赛克斯去养蜂。”
    国王一惊,欲言又止,最后经过认真考虑,就不再坚持了。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再勉强你了。我这里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无论如何你也要接受!”
    国王走到坐在破椅子上的福尔摩斯面前,福尔摩斯忙站起身来。国王从衣袋里掏出一只装饰精制、皮革制成的小匣子。他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枚我从没见过的领结别针:形状像只双轮双座马车,全部是由钻石和红宝石等珍贵珠宝装饰而成的,底座是银制的。这确实是件精美绝伦之作,就连福尔摩斯也看呆了,喜欢得爱不释手。国王亲自把它别到福尔摩斯宽大的硬领圈上,福尔摩斯说道:“陛下,我无法形容收到你这份珍贵礼物时,激动和自豪的心情,这份意想不到的礼物我非常乐意接受,尤其是你亲自给我佩戴上。对国王陛下的圣恩我感激不尽!”
    我相信福尔摩斯的话是出自肺腑的。
    国王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必过谦。长期以来,我一直注意到你的工作基本上离不开双轮双座马车。现在有了新发明的汽车,那些马车很快就会成为记忆,但我希望你能够经常看看这个别针,记住你靠马车破案的那个时代——这是不是你喜欢的一种表达方式?”
    到这儿,国王本该离开了,接下来该是福尔摩斯玩赏国王赐给的领结别针,到此,故事该结束了。但是,末了还是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插曲,使这个故事成为福尔摩斯侦探故事中最为独特的一个,我很乐意把它讲完。
    国王朝窗外望去,发现外面围观皇家马车的人越来越多。
    他朝我们古怪地咧了咧嘴,说道:“戴上王冠事儿就多了。要是能让我有分身术,你要什么都行!要是真能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让其中一个乘上我那辆马车回宫,余下的时间我就可以悄悄地离开这里去会见我的老朋友,和那位住在贝尔格莱维亚的那位夫人!”
    国王是在说笑话,但我看得出福尔摩斯还真当真了。
    “如果我的建议能使你的愿望变成现实,国王陛下你会感兴趣吗?”
    “你这话当真?你真有办法让我获得一天的自由?”
    “陛下,是真的。不久前,我发现了一件让我十分恼火的事情,由于威廉。吉利先生和我长得十分相像,于是他就利用这一点在一出戏里扮演我。不过后来,我发现可以利用这种相像,互换角色,躲避对手。”
    国王一听,乐了:“好,那就听你的,可我们长得不相像啊,而且你脸也刮得干干净净的!”
    福尔摩斯神秘地一笑,解释道:“米克罗福特和陛下的个头儿和身材都差不多。
    在我收藏的化妆品里有一副灰色的假胡子,只要戴上这个,再加上陛下的帽子和大氅,米克罗福特就可以坐上你的马车出发了,这样,人群自然就散开了。然后我再派比利再去叫一辆双轮马车,你穿上米克罗福特的大衣或我的无袖长披风和猎鹿帽,乘上它就可以去贝尔格莱维亚或其他想去的地方。”
    这时大家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国王眼里透着狡黠的目光,巴不得尝试一下。可米克罗福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想拒绝,但又碍于国王的面子。
    最后还是国王说话了:“米克罗福特,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愿为陛下效劳,”米克罗福特哭丧着脸答道。
    于是,米克罗福特。福尔摩斯穿上国王的大氅,戴上国王的帽子,和福尔摩斯的假胡子,登上马车。欢呼的人群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国王陛下。
    “上帝拯救国王!”
    “上帝保佑国王陛下!
    在场的群众欢呼着,以他们各自独特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国王的祝福。
    看着马车朝着白金汉宫的方向出发了,国王拍了一下福尔摩斯的后背,说道:
    “嗨,亲爱的福尔摩斯,这次又多亏你帮了我的忙。”
    接着有人帮他穿上福尔摩斯的无袖长披风和猎鹿帽,国王又说道:“福尔摩斯,虽然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旭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呀?其实,当你想做什么事而又不能做时,当个国王又有什么意思?”
    这时哈德逊太大进来帮忙,福尔摩斯突然眼睛一亮。他犹豫了一下,说道:
    “陛下,你对我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但是,我——还有一件小事想麻烦陛下——”
    “我乐意听,你就直说吧!”
    “陛下,我同我的朋友、同事华生医生在这里已经住了很长时间了,这些房间虽然不大,但却十分舒适,房东是哈德逊太太。”
    国王扶了扶福尔摩斯的猎鹿帽,以示对哈德逊太太致意,哈德逊太太赶紧行了一个屈膝礼。
    国王说道:“其实,我能看得出来,你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我敢肯定哈德逊太太是个难得的好人!”
    “但是不知由于什么重建计划,这位善良的老太太就要失去她的房产了。尽管会有一些补偿,但无论如何也补偿不了她因失去这栋房子而遭受的损失!”
    爱德华国王出于礼貌作出非常关心的样子,但我能看得出,他虽然表现得非常礼貌,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确实是这样,商业是我们国家的核心。福尔摩斯,有时我们也要想一想到底可以让这些投机分子走多远。当然,要是这件事同王室有关系,我会出面干涉的。”
    听到这里,我偷眼看了一下哈德逊太太,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尽管她在克制自己,但我还是能从她的脸上看得出来内心的快乐,她似乎在心里说:“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把问题给解决了!”
    这时,福尔摩斯不失时机地说道:“陛下,此事确实与王室有关,哈德逊太太,请你快把那封信拿来给陛下过目。”
    哈德逊太太匆忙跑了出去,福尔摩斯便向国王详细地介绍了贝克大街221 号马上就要拆除的情况。
    国王陛下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件事我可以帮忙,如果拒绝,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哈德逊太太很快回来了,把信呈给国王。
    “老太太,不要害怕,王室的人不会把你的房子怎么样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国王安慰她道。
    于是,哈德逊太太就这样保住了她的房子,不但在福尔摩斯住的这段时间而且一直到福尔摩斯离开后的许多年。最后,当她同福尔摩斯一样,打算退休时,她就把221 号卖掉了,然后,在南部沿海买了一处房产。她在兰辛种植玫瑰,而福尔摩斯先生则在弗尔黑温养蜂。
    至于霍勒斯。戈尔丁嘛,我不用说,聪明的读者们就会知道他以后的生活。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他继续当他的皇家魔术师,几乎每周都有一个主题鲜明的新绝技奉献给观众。当然,想成为他那样的魔术师的人很多,但只有他才让我想起“伦布兰特名画之谜”。


用手机扫一下二维码,在手机上阅读或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图书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