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奇森幽灵案(4)

    福尔摩斯躺在床上,开始打盹儿。不一会儿,窗外响起一阵奇怪的卡嗒卡嗒声,福尔摩斯被惊醒了。他往窗外一看,原来,有人把一些谷粒撒在了屋顶上,现在有一大群鸽子正吃得津津有味呢。每天早上都这样,总有人将大把大把的玉米粒撒在铁皮屋顶上,卡嗒卡嗒地响,福尔摩斯还没有习惯。他看见住在他上面的一个内瓦妇女,正在他上方的阳台上抛撒玉米粒呢。
    “一天就这样开始了,”福尔摩斯说,“对一个夜猫子来说,实在太吵了。全城都开始早礼拜,进行尼泊尔洗礼,还有,人们扯着嗓子喊,从鼻子到喉咙都能给叫发炎了,但是,大家做得热火朝天,倒把夜间的一些阴霾给驱散了。”
    “通常这时,拉科什曼会来敲我的门,给我送早茶。他是个农村男孩儿,在旅馆里帮客人搬行李。他只有十一岁,邋里邋遢的,光着脚,但却活泼好动,朝气蓬勃。他送来的是一份印式英国早餐,有鸡蛋和粥,放在一个脏兮兮的托盘里,他把托盘放在我窗前的一张小桌子上,冲我笑了笑,然后就飞快地离开了。”
    福尔摩斯呷了一口茶,开始细细地回想昨晚发生的事。这些天来,他一直密切注意着集市,认出了所有藏在加德满都的欧洲罪犯。那些人他都认识,但却没有一个人长得像昨晚那个凶手,连他的同伙也不像。不,那些恶棍不在集市里,而是藏在别处。但是,在哪儿呢?排除了一切不可能性后,福尔摩斯得出了可能的答案:就在英国政府官邸,一个英国人只有藏在那儿,才不会引人注意。
    “我正坐着想问题时,却注意到我的茶杯和碟子都开始叮当作响,放早餐的小桌子也开始向椅子移动。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一只猫或别的什么动物在桌子下面被困住了。可突然之间,整个房间都摇晃了起来,旅馆好像也开始挪动。托盘从桌子上滑下来,我听见窗外很多东西碎了,人们在大呼小叫。然后,震动又一下子减轻了。在那种紧要关头,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一场地震中捡回一条命。全城都有强烈的震感。我冲到窗口,看起来破坏并不太严重,基本完好无损。但是人们惊魂未定,仍然大叫着。接着,我听到了一种声音:有节奏地,缓慢地重复着一个音节‘啊,啊’,就像催眠曲,一遍又一遍,整齐划一,仿佛整个加德满都的人都在发声似的,这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后来,格拉夏告诉我,每当地震,加德满都人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同时他们还用拇指按在地面上,希望以此来阻止大地继续颤动。”
    福尔摩斯迅速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穿过院子时,他看见加德满都已是艳阳高照。格拉夏拦住他,提醒他一切小心。皇宫里的占星家格拉夏说,看见恒星和行星汇合,这可是不祥之兆,预示着将有灾难发生。早晨的地震只是一个开始。全城的人现在都在忙着拜神,乞求神灵为他们挡灾驱难。大家惶恐不安,很容易迁怒于外来的人。福尔摩斯向他保证自己会谨慎行事,他想去拜访一下英国驻扎官爱德华·理查森,这还是第一次呢。格拉夏说,城里谣言四起,说驻扎官贵体欠安。这样看来他可能谁也不见。但是,福尔摩斯去意已定,格拉夏只好决定送他出城。
    当他们走到一个叫博塔何提的地方时,一个长长的游行队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菩萨们来保护我们了。”格拉夏说,听得出来,他一点也不相信。
    然而,游行队伍还是引起了福尔摩斯的注意。人们抬着安维洛科特希瓦拉神和其他一些佛教主神缓慢地行进着。他们身穿长袍,但还是能看到队伍里面跟着一些小孩子,也抬着巨大的神像。
    格拉夏先走了,剩下福尔摩斯一个人还在观看游行。队伍过去以后,他出了旧城门,向北朝着英国政府官邸的方向走去。
    “那座官邸,”福尔摩斯说,“坐落在旧城墙之外,就在城北的方向,原来那地方是一片不毛之地,尼泊尔人认为不吉利,那里经常有鬼魂出没,弥漫着妖气。历史上,那里确实发生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这才使人们有了这种离奇有趣的迷信看法,不过,即使是最没有眼力的人也看得出来,英国人接手以后,已经把这片沼泽地变成一片英国人的乐土。花园别具一格,官邸面积适中。这大部分都要归功于布赖恩·霍奇森,他是第二任驻扎官,在加德满都呆了二十多年。正是他第一个着手改造这片尼泊尔人给的不祥之地,我们的代表们才有了舒适安宁的住处。”
    “我走进官邸,有一个叫希弗·山卡的人出来迎接我,他是个主任学者,来自印度的巴纳拉斯。我给他看了我的介绍信,他没有怀疑。他说理查森先生仍病得很重,但是可以会见我一小会儿。他陪我走到官邸的后部,脸上流露出关怀之情。”
    理查森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见福尔摩斯走过来,他僵硬地转过身,示意福尔摩斯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消瘦憔悴,面无血色,看起来病得可不轻。大概他本来就不胖,这一病更让他骨瘦如柴,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请原谅,专家,欢迎您来。这一向我都不太舒服,我得听莱特大夫的话,他是我们这儿的医生,我不能劳累,甚至连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您这样一位知名学者也办不到。我想您一定为我们带来了格莱尔森先生和史汀先生的消息。”
    “我替他们两位向您表示最热情的问候。”福尔摩斯说。
    “啊哈,”这位驻扎官说,显得有点费劲儿,“格莱尔森!那个年轻的语言学家,他雄心勃勃地正在写一本书,书中要囊括南亚次大陆的所有语言!史汀,我在克什米尔遇见了他。他是个风趣的小个子,很机灵,不是吗?他的小狗也很有意思。”
    “但他却是个精力旺盛、智力超群的人。”福尔摩斯回答说。
    福尔摩斯的反驳似乎引起了驻扎官的不快。大概说史汀精力旺盛让驻扎官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他不说话了,眼睛望着花园的尽头。本来可以继续谈笑风生,但很明显,驻扎官体力不支了。
    福尔摩斯没有多呆,他起身告辞,并希望他们很快能有机会再见面。理查森一下子变得虚弱不堪,他没有回答,只是跟福尔摩斯说了一声“再见”,并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从他的眼中,福尔摩斯看到了绝望,他好像是在跟这个曾经有过千丝万缕联系的世界告别。
    “我回到学者希弗·山卡的书房,整个下午我们都呆在那儿,还有一个尼泊尔学者,叫刚纳南德,他正在做一项语言学的工作,正是我想象出来的格莱尔森派给我的工作。他要做的就是从《圣经》中找出那些有关罪人痛改前非的章节,并翻译成喜玛拉雅地区的各种语言和方言。这个活儿不难,但很花时间,我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再次登门造访。我还了解到,那些学者也有一些自己的工作。他们一门心思研究东方学术,别无杂念,正准备把一本尼泊尔神话史翻译成英文,那本书是刚纳南德的祖父写的,莱特医生委托他们翻译。除此以外,我一无所获,起码当时什么也没打听到。”
    现在,福尔摩斯去拜访官邸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过几次后,他了解到,除了仆人和卫兵,住在那儿的人还有前面提到过的莱特医生和理查森的女儿露茜。她刚到不久,一路上大概把她折磨得够呛,所以一到了这里,她就总是呆在房间里,顶多出来陪陪父亲。
    然而,没过多久,福尔摩斯就发现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他最初的猜测,那个人可能会在官邸出现。一天早晨,和那两位学者谈论一些语言学问题后,福尔摩斯开始用罗马字誊写罪人悔过故事的藏文译本。这时,走进来一个又高又瘦的英国人。福尔摩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天晚上在玛坎托,借着昏暗的烛光,福尔摩斯曾经瞥见过这张脸,他就是那个杀害利兹提的凶手的同伙。
    两位学者都站了起来,好像是某种暗示,福尔摩斯也跟着站了起来。来人叫丹尼尔·莱特,正是官邸的医生。福尔摩斯双手合十,给了他一个印度式的问候。
    “欢迎您,专家,”莱特回答说,“我听说您已经加入到这个学术队伍中来了。”
    “我的见识根本无法同他们相提并论。”福尔摩斯说。
    “您太谦虚了,谦虚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智慧。”莱特冷冷地答道。
    他仔细地打量了福尔摩斯一阵,但似乎没看出什么问题。福尔摩斯继续誊写他的书,莱特开始向他们询问关于翻译史书的事情。福尔摩斯处处留意,包括莱特的一言一行。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华生,直觉让我的大脑反应敏锐。毫无疑问,杀害利兹提的那个凶手现在就在附近,和他正面遭遇在所难免,我已经准备好了。直到现在,我都一路过关,隐藏得很好,但我也很清楚,日子一长,一些小事,哪怕是一次小失误,或是某个无意识的动作,都有可能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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