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特使(3)

    福尔摩斯回忆说,接下来的日子他津津有味地阅读着西藏及其周遍地区的文献。每一天,他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来钻研古老的历史和地图,做笔记,记住路线、关口和海拔高度。既然他得化装成一个斯堪的那维亚的探险家和博物学家,他就应该把喜玛拉雅一带的地理和动植物情况搞个一清二楚。他不仅阅读胡克的书,还读了他尚在人世的死对头——莫兰上校——的书,这可真有点出人意料,莫兰曾在喜玛拉雅地区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福尔摩斯还学说学写当地语言,看了传道士奥兰兹·德拉·彭那和于克神甫的经典故事。从这些故事来看,西藏之旅可是危机四伏。事实上,福尔摩斯在于克的故事中读到,第一个去西藏的英国人,叫克莱蒙特·麦克罗夫特,他遭遇了离奇的厄运。根据这个善良的男修道士的说法,克莱蒙特是在企图从拉萨返回时被强盗杀死的。福尔摩斯想,这个先例可不吸引人。
    不过,在一些近期记录中,福尔摩斯找到了较多需要的东西,这有助于他了解现在那里的形势。那里的政治局势相当复杂。名义上的统治者是大喇嘛,可他还是小男孩儿,大权其实真正掌握在一个摄政王手里,那人叫葛通次仁。对他这个人的记录不多,只知道他为人残忍,不择手段,是西藏最可怕的一个人。但是,他的势力似乎正在逐渐缩小,他自己住在布达拉宫,那本是大喇嘛的宫殿。还有一个奇怪的人,叫多杰夫或多吉洛夫,那两位从伦敦来的大臣已经提到过那个阴险的密探。日本天皇政府出于战略上的考虑,和沙皇暂时结成同盟,借机扩大自己在中国的影响。俄国和日本两国政府意欲从西藏人手里夺过西藏的统治权,并两家进行瓜分。日俄两国现有的这种艰难的合作能维持多久,他们的利益矛盾才会升级为公开的冲突,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国政策的机敏度。福尔摩斯实际上已经杀进了中亚地区的大游戏场中。
    “我以前曾和多吉洛夫较量过,但我们素未谋面。”福尔摩斯把从前了解到的对手的情况告诉我。他说:“多吉洛夫今年刚满五十,但是他的出身很神秘。他自称是蒙古布利亚特血统,出身在西伯利亚贝加尔湖以东。他年轻时虚度了时光,因为他跟沙皇的警察起了冲突。他被控谋杀和小偷小摸,被送到乌拉尔地区的一个劳改营。但他成功越狱,跑到了伦敦,我这才第一次知道这个人。你应该还记得那桩悬而未决的撒米尔·索门斯爵士谋杀案吧,华生。”
    “是的,我还记得。索门斯是利物浦一个有钱的商人,他被一个街贼刺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在拉塞尔广场。”
    “正是,华生。这件案子当然不是什么街贼所为,我追查此案时,发现了一个在伦敦秘密运作的俄国间谍团体,多吉洛夫可是那里面的大功臣。不幸的是,我没能抓住他,他逃到了纽约,然后又去了上海。从上海他返回了俄国,藏在库伦①①  即现在的乌兰巴托。的一所佛教寺院里。在那儿,他让那些无知的和尚相信了他的宗教倾向,并开始狂热地学习佛教。他接受委任,离开俄国,在蒙古旅行,还取了一个藏族名字叫戈芒洛桑。最后,他到了西藏,以一个玄学和哲学专家的身份进入了迪邦寺院。在那期间,他经常去拉萨,并开始对摄政王大力施加影响,进而控制当时还是个小孩的大喇嘛。他避开俄国政府的耳目,潜回了莫斯科,成了一名宗教学老师,取了一个可笑的名字,多吉洛夫,或者叫多杰夫,总之是一个俄国化的藏名,意思是‘霹雳闪电之人’。这时,他引起了迷信的沙皇本人的注意,并把他召进宫,他在皇宫中影响巨大。很快,在俄国和西藏两地,他都赢得了声誉,现在正积极地为沙皇服务。”
    我对福尔摩斯所说的啧啧称奇,他在这么多年以后还对敌人了如指掌,也让我感到很惊讶。
    “对我的劲敌,我就了解这么多了,华生。我不想再罗嗦了。现在可以说,即使没有这项官方任务,西藏的不法分子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希望找到曼宁时他还活着,因为我想,西藏人还不至于冒险杀死英国特使,除非是类似多吉洛夫这种人派人干的或是他亲自动手。不管多吉洛夫在这方面的期望如何,这种行为会招致总督的直接干涉,我的研究表明,西藏政府遇事还是比较忍耐的。老摄政王依然大权在握,如果我能接近他的话。我想和他打打交道,他在布达拉宫掌控西藏全局,但是几乎谁也不见。”
    关于福尔摩斯的研究,就是这些了。他还说,经过这段长时间的研究,他觉得自己完全有信心完成这次任务。就像那位部长所说的,福尔摩斯从德斯特伯爵的别墅被人带往佛罗伦萨的中央车站,在那儿坐火车去了那不勒斯。然后换了火车,一个晚上后到达布林迪西。在那儿,一艘小型美国货船,SS·当内斯-波特号,正等着他呢,他一大早就上船出发了。当天晚上驶往亚历山大,然后去孟买。
    一路上平淡无奇,福尔摩斯继续研究带来的笔记和文件,以此来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旅途时光。那里面有几张曼宁和多吉洛夫的照片,也有大喇嘛以及他家人的照片。不过,据福尔摩斯所知,谁想给摄政王照相,都遭到了回绝,就连德斯特伯爵的藏品里也没有。但是,在一张生活照里,福尔摩斯敢肯定,有一个人就是摄政王葛通次仁。从照片上看来,那人又高又瘦,站在被选为大喇嘛的孩子身边。他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梳成辫子绕在头上。那张照片已经褪色了,而且焦距对得不准,但福尔摩斯发现那个人的表情相当古怪。福尔摩斯还绘制了大喇嘛的宫殿布达拉宫的详图,包括外面的围墙以及内部的阳台和房间,他都牢记在心了。他训练自己牢牢掌握这些,几乎变成了一种本能,因此,在危急时刻,他才能迅速逃生。
    “我们从意大利启程三周后到达孟买。”福尔摩斯继续说,“一路上,船上的伙食实在是糟透了,无聊时就只能睡觉,或者与几个乘客聊天,但大家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当我在晨雾中第一次看见孟买港时,我是多么的欢欣鼓舞啊。华生,这是我第一次领略东方的风采,但是我不得不说,最初的高兴很快就变成了失望。建筑上,孟买有宏伟的公共纪念碑,但只是刻意模仿伦敦,而且简陋而陈旧,这座大都会似乎是被错放在西印度热带气候里的,城市的大街小巷遍布了千百万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勉强维持生计,命运惨淡,却记录了历史的变迁。大雨倾盆而下,整座城市都浸泡在雨水中。空气潮湿,弥漫着人类活动的气息,我巴不得赶快离开去执行我的任务。”
    福尔摩斯的第一项任务是去会见政府官员,但他们不仅帮不上什么忙,且态度冷淡。似乎令伦敦方面忧心忡忡的问题在孟买却没有人着急,好像拉萨离伦敦比离孟买更近似的。而且,总督本人也出人意料地因事离开印度去了缅甸,他是去处理仰光发生的一次危机,所以也不可能见到他。如果福尔摩斯想按原计划行事,那么,他就得自己选择路线独自前往拉萨。在几条线路里,福尔摩斯选了一条比较近的,也正是曼宁走的那条路。那条路得穿过喜玛拉雅东部山区,直接进入西藏高原,然后继续向东,到达圣城拉萨。
    决定了路线,福尔摩斯就登上了开往大吉岭的火车。到达大吉岭后,他雇了一个向导和一队挑夫开始爬山,有时徒步,有时骑马,走过了锡金和江比河谷,然后到了日喀则和江孜。在日喀则,他遇到了一群前往拉萨的克什米尔商人,他们热情地邀请福尔摩斯加入他们的商队。
    “华生,据说如果一个外人不认识西藏政府的话,他就不能进入。不过,和商队同行,让我一路顺利,并没引起注意。通过各种不同的检查站时,都没人怀疑我。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在日喀则城外,也是到达拉萨的最后一个检查站了。我只得出示了我的身份证明——一位斯堪的那维亚探险家和博物学家,名叫霍华德·西格森,还告诉他们我是来采集西藏高原的动植物标本留做科学研究的。我顺利通过了,和我的克什米尔朋友一起继续向前。西藏人看起来对斯堪的那维亚人非常尊敬,他们对英国和其他大国的公民都心存芥蒂,惟独对斯堪的那维亚人毫不怀疑。我的特殊身份是英国政府的特使,这一点我只对住在布达拉宫里的人说,边境检查时我都隐瞒了这一身份。通过最后一道关卡后,我终于进入了西藏,环顾四周,强烈的阳光和高海拔让我觉得异常愉快。”
    福尔摩斯眼中的西藏高原和其他旅行者的感觉别无二致:一片无限延伸的空旷土地,风景优美,自然环境恶劣,有时令人难以接近。风力强劲,太阳无情地炙烤着福尔摩斯和他的同伴们,仿佛要把皮肤给熔化了,晴空万里,一望无垠,刺眼的光线几乎让他们看不见任何东西。高海拔造成空气稀薄,氧气不足,因此他们一路上走得疲惫不堪。福尔摩斯有时想,自己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当他们到达雅鲁藏布江河谷时,福尔摩斯经历了最艰难的时刻。河谷的海拔高度是一万两千英尺,西藏的首都就坐落在河谷之中。那里植物丰富,商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一天早晨,他们刚从江孜出发,朝北走了不久,拉萨城便映入眼帘,在朝阳中,福尔摩斯第一次看见了大喇嘛居住的庄严宏伟的布达拉宫。它坐落在城北的一座小山顶上,和拉萨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商队进入城市中心地带后不久,就走上了布达拉宫前的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
    “亲爱的华生,拉萨只是一座小城,居民只有几千人,房子都是用石头砌成的,街道狭窄。远看比近看更好,因为一到近前,你就发现这座城市满是煤烟和尘土,没有统一的规划。街上到处都是狗,有的狂吠不止,撕咬着动物的遗骨或兽皮,这些残骸数量很大,四处放置着,散发出浓烈的腐尸气息。尽管这些状况令人沮丧,但是总体上来说,我对拉萨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因为西藏人的生活虽然穷困而原始,但是人们却很友好,彬彬有礼,生活丰富多彩,整座城市充满了和蔼可亲甚至是天真无邪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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