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特使(5)

    几个星期过去了,福尔摩斯越发灰心失望。但是,凭着丰富的破案经验,他也坚信,只要坚持到底,他在拉萨的每一次露面最终总能让一些事情浮出水面。一天,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事情进展迅速,在两天内,他第一次将自己到达拉萨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看出了个大致轮廓,他还猜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非常特别。一天上午,一个看似与福尔摩斯的任务不相干的一幕让他找到了第一条线索。那天快到中午了,福尔摩斯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穿过拥挤的集市来到城市外围。在城墙边有一座岗哨,他们不让福尔摩斯再向前走,于是,福尔摩斯就折了回来。正午的阳光灿烂夺目,令人难以忍受,福尔摩斯便坐在旁边的树阴下。他一边享受着阴凉,一边回想着刚才哨兵禁止他继续向前的情形。
    就在这时,有个高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人拖着一头死牦牛的残骸,扔在了几码以外,后面跟着一群饥饿不堪的流浪狗,看到这个被抛弃的尸体便狼吞虎咽起来。突然,一群秃鹰在天空聚集、盘旋,并猛烈地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俯冲而下。这些家伙不仅外表丑陋,而且习性肮脏,它们开始争夺那堆腐肉。一场令人作呕的激战就此展开,福尔摩斯说,在这场激战中,凶猛的狗群在数量上处于劣势,最终不敌秃鹰的利爪,被迫放弃了到手的肥肉。
    不过,秃鹰虽然取得了胜利,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只秃鹰严重受伤,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处喷涌而出,从它嘴里发出了奇怪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那群秃鹰解决完牦牛后,就马上转向它们这个垂死的同伴,只用了几分钟的功夫,这个可怜的家伙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紧接着,”福尔摩斯说,“这群秃鹰飞走了,我注意到,那只死秃鹰的一只爪子上插入了一样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走过去,那是一小片金属。我把它拔了出来,原来是一颗铜纽扣,一看就知道是英国货,上面还留着一小截黑线。纽扣上的标记是‘WM’,正好是威廉·曼宁的首字母。我把纽扣放进口袋,留作进一步研究。然后,我走回城里,一直盯着布达拉宫看。我这才意识到,这座宏伟壮丽的宫殿不仅统治着拉萨城,而且对我此行的任务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想,宫墙之内,可能就藏着曼宁失踪的秘密。如果一切努力都不奏效的话,我会设法进入,在那高墙深宫中继续我的调查。”
    福尔摩斯回到住处,思索着纽扣上那个奇怪的字母标记,努力想打破现在一筹莫展的局面。这颗纽扣是如何插进秃鹰的爪子里了呢?福尔摩斯到达拉萨后,第一次开始为曼宁的性命担忧。
    夜幕降临,福尔摩斯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于是决定照常去参加格拉夏的晚间聚会。当走进宽敞的大厅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多吉洛夫。在多吉洛夫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脸色发黄的男人,福尔摩斯一眼就认出他是多吉洛夫的头号帮凶拉斯特科夫。
    多吉洛夫刚从迪邦来到拉萨。房间里灯光昏暗,烟雾缭绕,但福尔摩斯还是看到了他在拉萨城里发现的那些罪犯和怪人。
    格拉夏向那位俄国密探引见福尔摩斯时,福尔摩斯注意到,多吉洛夫比他记忆中矮了,但和那些旧照片还是很像。他穿着红金两色交织的中式织锦长袍,秃顶,黑色尖角胡须,那双黑眼睛让他看起来奸邪狡诈,与他的装扮十分不协调,福尔摩斯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不过,福尔摩斯觉得,这个鞑靼魔鬼依然举止幽雅,即使穿着长袍也掩饰不住他柔韧结实的身体。在格拉夏介绍时,多吉洛夫一边愉快地点着头,一边直视着福尔摩斯的眼睛。
    “我们呆会儿再聊吧,西格森先生。”多吉洛夫说,“你我兴趣相投,真是相见恨晚啊。”
    “悉听尊便。”福尔摩斯说。
    “那么,晚一点,等客人少点再说。”多吉洛夫回答说。
    福尔摩斯点头表示同意,多吉洛夫突然一下子被米尔博抱住了。大喇嘛近来身体小有不适,但外界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米尔博就是刚从法国来给大喇嘛治病的。
    福尔摩斯退到房间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多吉洛夫不放。现在,他身边是一群喋喋不休的贼和骗子,全是笨蛋。福尔摩斯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一直笑个不停。就在这时,格拉夏在一片昏暗的烟雾里找到了福尔摩斯。他正和一个西藏女人在一起,格拉夏给福尔摩斯介绍,那个女人叫珀玛,是西藏北边安多省的公主,也是巴桑的妻子,巴桑是西藏政府的一位高官,据说最近死于康巴的一场战斗。她紧挽着格拉夏的手臂,静静地站着。她表情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对福尔摩斯轻声耳语道:“他还活着。”
    福尔摩斯刚要开口说话,拉斯特科夫却突然出现在格拉夏身旁。立刻,这位公主就变得相当不自在了。她好像还有很多话急于说出口,但刚耳语了一句,就被拉斯特科夫攫住了手臂。拉斯特科夫跟主人说了句“再见”就把她给带走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些别的客人也离开了,人少了一些。福尔摩斯注意到,多吉洛夫在房间的另一边正注视着他。他朝福尔摩斯打了个手势,福尔摩斯便走了过去。
    “这么说,西格森博士,您是位博物学家,还是个探险家,对吗?”
    “是的。”福尔摩斯回答道,“西藏可真是个研究的宝地。”
    “我只研究佛教。”多吉洛夫笑着说,“但我对所有来访者都很关心。跟我谈谈您自己吧,西格森先生。”
    福尔摩斯意识到,多吉洛夫在审视和掂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目的是想保证每个来西藏的人都不会对俄罗斯的利益构成威胁。
    “您研究的主要领域是植物还是动物呢,西格森博士?”
    “两者兼而有之。”福尔摩斯回答说。
    “是吗?”
    “因为我对毒药感兴趣,还有解毒剂。”
    “太有意思了,西格森博士。哪种毒药最特别?”
    “西藏有很多种毒药。我看见到处都长有颠茄,还有一种蜘蛛纲动物在这里繁殖得也很快。”
    “您知道狼人这一品种吗?”
    “是的,当然,这是可以致命的一种类型,不过是从外地引入的……就像某些蛇类。”
    “那么,您一定熟悉克拉吉的著作。”
    “是的,我读过几本,我还随身带着《毒蛇与蛇毒》。”
    “那你对刚瑟的书当然也不会陌生了。”
    “在伦敦,我们俩是同事。”
    “他是第一个论述……”
    “百步蛇,一种喜玛拉雅蝰蛇。根据梅林斯的研究,是新近从蒙古引入的,他本人是研究中国爬虫类动物的专家。”
    “您听说过……”
    “是的,”福尔摩斯笑着说,“眼镜王蛇藏在金骨灰盒里。这真是件怪事。”
    “在西藏,蛇并不多。”
    “这种说法是否可信,正是我研究的核心问题。我完成后,一定给您看看我的论文。”
    “那实在是太荣幸了,西格森博士。至于您的探险活动,您去过拉萨的惩罚园了吗?”
    “还没有。”福尔摩斯回答说。
    “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不过,必须得到特殊许可才能进入。我定期去,受益匪浅,那里是西藏人进行审判的地方。在高高的石墙后面,西藏罪犯和其他违法者受到了惩处。今天,一些人的头上被罩上了笼子,走来走去,他们的手都被反绑着,他们的生死就取决于人们的施舍了。其中有一个人逃脱不了厄运,因为他画了一张菩萨像用的是合金而不是纯金,这在西藏人看来,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秃鹰就栖息在一旁,等着他咽气。”
    “很有意思。我真的应该去看看。我想,肯定有些人的罪过在您看来也是十恶不赦的吧。”
    一丝怒意从这个布利亚特喇嘛的脸上滑过。
    “也许,”他说,“还有一个问题。您也读过塞巴斯第安·莫兰的书吗?”
    “各方面的都读过。”福尔摩斯说。
    “我也是。”多吉洛夫说。
    “哦,对了,”福尔摩斯笑了笑,说道,“我还给您带来了利物浦的撒米尔·索门斯爵士家人的问候……”
    多吉洛夫的脸沉了下去,但他没有回答,因为那时格拉夏正向还没走的人大声宣布,摄政王次仁大驾光临了。大家立即起立迎接。先进来两个佩刀侍卫,后面跟着摄政王本人。当他走过时,大家纷纷鞠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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