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特使(8)

    曼宁说,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召见的消息。在他的住所前,有一个士兵时刻监视着他的行动,他抗议了好几次。有一天,他被告知摄政王总有一天会见他的。但是,这次见面始终没有到来。四个月以后,曼宁变得有点不安分起来,甚至有些挑衅。有一次,他未经通报就闯进一个高贵喇嘛的官邸,要求他帮助安排自己跟摄政王见面。他猛敲桌子,大声叫喊,但他的怒气只换来了那个喇嘛尴尬的笑容和窘迫的神色。他回了家,两手空空,觉得受到了羞辱。以前他对西藏人态度友好温和,现在,他变得狂躁不安。
    “我到这儿后不久,”曼宁继续说,“就遇见了珀玛公主,我爱上了她。但她已经结婚了,我只能把这份感情深藏于心。我非常尊敬她的丈夫。他骁勇善战,负责守卫西藏东部边境,平定叛乱,抵抗入侵。入侵者并未宣战,但却频繁出击。不幸的是,他在康巴的一场战斗中阵亡。珀玛伤心欲绝,那段日子,我成了她的支柱,我竭尽全力帮助她。终于,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我们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自从我来到拉萨,拉斯特科夫就一直在注意我,当他得知我们俩的关系后就告诉了多吉洛夫,多吉洛夫以此为借口把我抓了起来。整整两个月,我被关在布达拉宫的地牢里,后来又被带到惩罚园,在那儿,我惟求一死。我的手臂直直地被绑在刑架上,头上还罩了一只铁笼子。我根本无法进食,也没有人给我吃点或喝点什么,除非偶尔有人怜悯我一下。珀玛想救我出去,但失败了。知道了我此行的目的后,多吉洛夫想方设法要置我于死地,这样,就可以加深我国政府的危机。尽管珀玛也不许进入惩罚园,但有一天晚上,她还是来看我了。由于疼痛和饥饿,我当时已经神志失常了,我只记得对她说了再见。我一定是晕了过去,后来的事我一无所知,等我醒过来后,就到了这个房间里。我知道,在我奄奄一息之时,有人把我从那个可怕的牢笼里救了出来,并带到了这里。非常感谢格拉夏对我的照顾,我的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已经接到了尽快离开这里的书面命令,这是对我此行的惟一报偿。我辱没了使命。”
    曼宁说着自己的故事,福尔摩斯听得津津有味,很清楚,当初要杀死曼宁,这多半是多吉洛夫自己决定的,但现在已经被废除了。
    福尔摩斯稍停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那颗他从秃鹰那里得来的铜纽扣。“这一定是您的。”他说。
    曼宁好奇地端详着那颗纽扣,然后说道:“不,这不是我的,尽管有那两个相同的首字母,但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福尔摩斯笑了,因为他最初看见这颗纽扣时的想法现在变成真的了。曼宁并不是这出西藏大戏的主角。他顶多是个受害者,以前还有很多事件被别人操控着。这一连串出人意料的情况本身说明了问题,福尔摩斯意识到了西藏所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他得采取行动。
    福尔摩斯相信,曼宁现在呆在西藏最安全的地方。他走出那间小屋,回到格拉夏的房间。他请求格拉夏再帮他一次忙。福尔摩斯直视着格拉夏的眼睛说,他决定当晚就去布达拉宫面见摄政王。格拉夏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笑着说:“您真是个聪明人,知道得可不少。”
    格拉夏咧开嘴大笑起来,他告诉福尔摩斯一条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布达拉宫的捷径。午夜过后,卫兵一般都睡着了,看守北门的卫兵最懒。福尔摩斯打扮成一个喇嘛,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里面卫兵很少,每两个小时才有一次巡逻。格拉夏给福尔摩斯展示了宫殿的结构图,并把大喇嘛和摄政王的住处指给他看。格拉夏还给福尔摩斯提供了各种伪装所需的道具,包括一件合身的喇嘛长袍。他还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我们故事开头提到的那把金刀。
    “请把这个带上。您或许需要它……”
    福尔摩斯满怀感激地收下了,他随身没有任何武器,如果遭到攻击,这把刀起码让他有还手的余地。
    “您一进去就向摄政王出示这把刀。”格拉夏说。
    对福尔摩斯来说,接下来的一天过得很快。然后,夜深人静之时,福尔摩斯换上喇嘛长袍,离开了格拉夏的住所,迅速穿过拉萨漆黑的街道,来到布达拉宫脚下。他从西边的围墙一直摸索到北边,然后发现有一段狭窄的石梯通到宫殿的入口。那儿一个人也没有,一片寂静。福尔摩斯飞快地爬上石梯,悄无声息。他惊喜地发现,门竟然没上锁,一直通向一段走廊,走廊的墙上每隔一段就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个喇嘛念着经走过,可能太聚精会神了,他什么也没注意到。
    接着,福尔摩斯听见,从前面不远处传来了西藏喇嘛喃喃的诵经声。他猜想可能自己已经接近大喇嘛的住处了。格拉夏的指示简直准确无误。他明确地告诉福尔摩斯,在二楼诵经室的隔壁就是摄政王的房间。摄政王一个人睡在那里,也没有守卫。
    福尔摩斯经过喇嘛们的诵经室,来到摄政王的房前。他打开房门,看见书桌上点着一盏摇曳的油灯,一个人坐在那儿冷漠地注视着他,一点儿也不出乎意料,那人就是西藏伟大的摄政王次仁。
    他们对视着,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两人都一言不发。福尔摩斯走进房间,坐到摄政王的对面,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刀放到他们中间的地板上。
    “干得不错,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用英语说道,从容而谨慎,“您的表演简直出神入化。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点也没有料到,在西藏政府高层还有我们英国的朋友。”
    对方没有立即应对。摄政王泰然自若,以至于福尔摩斯一度怀疑自己推断错了。但是,那位老人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容,福尔摩斯看见他的嘴唇有点不听使唤,仿佛这种语言他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说过了一样。
    “你是谁?”摄政王慢慢地冒出几个词。这句话语法正确,但福尔摩斯听见的是一种遥远的口音,那个声音至少有半个世纪没说过英语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如果您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叫歇洛克·福尔摩斯。我此行的目的相信已经有人向您通报过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已经死了。”摄政王用一种强调的口气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真没有想到,即使远在拉萨,也听说了我的死讯,更让我吃惊的是,一个像您这样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死了的人,居然也相信。我们两个英国人,成功制造了自己的死讯,让世人相信我们已经消失了,现在竟然一起坐在布达拉宫里,这简直不可思议。”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巧合而已,”摄政王表情困惑地说,“我比你早死了近五十年,你打算死多长时间呢?”
    “倘若我们达成协议互相不揭对方的老底,我打算无限期地维持现状,至少要等到我消灭了几个罪魁祸首以后,他们有的跟我有私人恩怨,一心想置我于死地。还有几个就藏在这儿,您应该知道。”
    “我知道这些西方的罪犯就在这儿,非常讨厌。至于你,我会守口如瓶。你可以继续扮成西格森先生,只要你愿意,你在西藏想呆多久就可以呆多久。各方面我都会尽力帮你的。欧洲和美国的乌合之众都聚集到西藏来,这一直是我的心头之患,我也一直在设法阻止他们进入。不过,有的时候,有他们在倒也有点用。”
    说到最后几句话,他笑了起来。
    “比如说萨克威尔-格林姆斯。”福尔摩斯说。
    “没错,萨克威尔-格林姆斯,当然。不过,我说的还包括多吉洛夫和拉斯特科夫在内。有很多雇佣兵都乐于假扮他人。西藏是一块伪装之地,在这里,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伪装之城拉萨,大家不是都在大声疾呼吗?……每个人都有一副伪装。”摄政王说。
    他停了停,然后继续说:“当然,我来的时候也有伪装,只不过时间一长,假的就变成真的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被卷入了西藏政治之中。我没有推卸我肩上的责任。等到现在的大喇嘛一成年,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这么多年以来,我努力避免西藏落入邻国之手,我还指导年幼的大喇嘛如何在政治上维持独立。但我不知道,这种神权政治在将来能否保障西藏的独立。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与英国保持着友好而中立关系的原因。长远来看,我多年的努力可能效果甚微。俄国人、日本人、中国人都蓄势待发……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的?我几乎瞒过了所有人,所以应该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在我看来,最微小的细节往往就是问题的关键。”福尔摩斯说。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那颗纽扣,递给摄政王。
    “啊!”老人大叫道,“这是我的错,不过我觉得很有必要。可是,我还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事情并不难猜。”福尔摩斯对摄政王说,“我的方法是基于对细枝末节的仔细观察,这颗纽扣本身微不足道。上面有首字母‘WM’,和威廉·曼宁的缩写一致。但是,再看看残留在上面的那截线头,看上去有点儿古老,这让我觉得这颗纽扣和缝着这颗纽扣的那件外衣应该是本世纪初的产品。你还会注意到,纽扣内侧刻有制造商的名字‘罗林斯公司’,这家公司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如果这是曼宁外衣上的纽扣,那么那件外衣一定是一件装饰华丽而过了时的衣服,但我听说曼宁衣着朴素庄重,两者相去甚远。当我看见那件外衣穿在死人萨克威尔-格林姆斯身上时,我知道出了差错:这样做是故意要让人把萨克威尔-格林姆斯错认成曼宁。可谁能做到这一点呢?谁拥有这样的权力?谁又可能有一件这样的外衣?这时,就需要回顾一下西藏近期的历史了,历史的大画面和这些细微之处正好相符。与多吉洛夫的愿望相反,过去几十年来,西藏的政策或多或少都跟随着英国的要求。如果这不是偶然的,而是出于西藏政府高层某人的主观意图呢?也许那个人就是摄政王呢?也许摄政王并不想让曼宁死而只是想让他离开呢?也许摄政王亲自安排曼宁死里逃生,又把那件外衣穿在垂死的萨克威尔-格林姆斯身上以掩人耳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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