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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答腊的巨鼠(4)

    清晨,工人们来了,乌鲁也来了。他们告诉我们那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工作,但只干到四点。在范·鲁伊斯代尔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才回答说晚上要去庆祝一个重要的节日。范·鲁伊斯代尔对误工非常失望,但他不得不勉强同意。
    "今天我们一天都会想着晚上的节日聚会。"他开玩笑地说。
    乌鲁也说他很忙,那天和第二天他都不工作。他离开后我才放了心。
    头天夜里的事,我对范·鲁伊斯代尔只字未提,我保持着沉默,不想让他烦心,也不愿意打搅他的工作。他带着笔记走进帐篷里,我跟四个工人留在挖掘现场,除了一些关于挖掘的事情,我也不和他们交谈。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叫布郎,能说一点英语,但在乌鲁面前他从来不说。我朝他示意,让他跟我来一下。我们走出挖掘现场后,我跟他打听关于节日的事情。
    起初,他以为我要说服他们当天继续工作,所以语焉不详,他只是不断地说对他们而言,那是极其重要的一天。我让他放心,告诉他我只是对他们的人民和历史感兴趣。别无他意。然后,他才跟我说起来,虽然他的话我只听懂了一部分,但主要意思还是清楚的。他们的部落是苏门答腊巴塔克的一支,是一支古老的山地部落,他们企图保持独立,不受荷兰人的控制。他们自称为诺热姆-巴塔克,因为他们来自苏门答腊附近一个叫多巴的地方,在他们的语言里那叫诺热姆。他们是"海上的吉普赛人",到处流浪,四海为家。这里是他们主要的居住地之一。他们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好几代了,学会了如何在海上和丛林里生存。最初,岛上的动物很凶猛,特别是那些巨鼠,经常攻击他们,生活异常艰苦。但是他们的神科罗,加入了巨鼠的队伍,于是,巨鼠变成了他们的朋友。科罗作为一只巨大的黑鼠受到了崇拜,他们互相保护。
    有一天,科罗走了。在天上,科罗对他们说,他们必须返回诺热姆。就像他们过去常做的那样,整个部落都要离开,回到他们的起源地苏门答腊。
    开始的时候,他们和亲族见面,大家还很友好。科罗又出现了,他们都很高兴。但是,很快他们就打了起来,因为巴塔克人的国王玛哈吉·提日胄跟科罗是敌人。科罗诅咒玛哈吉,后来,一个叫马里安的白人来了。他是科罗的朋友,但是,玛哈吉在一次争论中把那个白人杀了,科罗怒不可遏。他对他的人说,他们应该离开,带上他最小的两个孩子回到爪哇去。由于马里力安的死,科罗不再是黑人而变成了白人。于是,这个部落的人带着科罗的小孩子,一男一女,出了海,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在这里,他们把科罗的两个孩子养大,继续繁衍生息。他们每天都祭拜科罗,明天是他的一个重大节日。
    我问他在哪儿庆祝。他指着北边的一座山,说,科罗居住的大房子就在那儿,也是他们养育科罗子孙的地方。还有最后的两个,他们都很老了。科罗告诉他们,他的子孙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又要开始流浪了。整个部落都聚集起来庆祝这个大节日,科罗将对他们讲话,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我问他我能否去科罗的家看看。他说他可以带我去,但是我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他说,我也可以去参加节日聚会,只要藏起来不被人看见。科罗不希望我给他们带来伤害。
    我让一个工人捎话给范·鲁伊斯代尔,说我要出去几个钟头。他正埋头编目录,没有注意,不一会儿,我和布郎就走上了北山的斜坡,消失在丛林里。布郎走得飞快,不带一点声音,我尽量跟在他后面。如果没有他,我一个人可不认识路,那条小路走到一个地方分出好几条岔道。布郎走了右边的一条,接着我们开始往陡坡上爬,大概爬了有几百英尺。然后,我们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段古老的石阶。布郎纵身一跳,把我也拉了上去。我们沿着石阶爬到顶,来到一片空旷地带。
    我向下俯瞰,大吃一惊。这是一处庞大的石庙建筑,在当地还不曾见到过类似的庙宇。但现在已经废弃了。矗立的大殿有几百码高,就像一座黑色的金字塔,直插云霄。在我们正前方,有很多大型雕像,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动物,有大海龟、鱼,它们后面是一些丛林动物,大象、老虎、蛇,最后,在寺庙脚下有一根柱子,柱顶立着一只巨大的老鼠,它的尖牙露在外面,爪子做势欲抓。周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跟它的白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布郎告诉我这就是科罗。
    布郎叫我越过那柱子,我跟着他爬上了寺庙。上面是一块平地,除了一个祭坛外,空无一物。他示意我保持安静,我们又下到寺后的一片丛林里。一走进去,我就发现,这里是一个宽阔的石制圆形剧场,但覆盖了一圈植物。中央是个很大的池塘,有五十英尺深。从上面望下去,我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象:一只苏门答腊巨鼠,还活着,但已经奄奄一息了。它被一根粗铁链拴在墙上,似乎睡着了。布郎见我一脸惊恐,就告诉我别害怕。那动物看起来起码有十英尺长,我意识到并没有危险,但它那庞大的身躯和外表却让我感到极其厌恶,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也许是我的到来引起了那只老鼠的注意,它动了一下,但动作缓慢。它眼神呆滞,反应迟钝,过度肥胖。它很老了,这不仅仅是指年纪,还有它的形态,我所看到的只是尚未进化的历史遗物,仿佛大自然慈悲为怀,在历史进程中遗漏了这个偏远的角落。
    那儿有一大堆给它吃的蔬菜和水果,那只老鼠开始进食。布郎说,这是科罗的最后一个子孙。不会再有后代,因为它将在节日里被宰掉。然后,人们会分食它的肉,它的骨头会被放在祭祀品的骨地。没有它,这个部落也就不存在了,他们又将开始流浪,也许回苏门答腊寻找科罗新的子孙。布郎从旁边一棵树上摘了一朵花。这叫玛珈,他说。他们在祭祀后都要吃这种花,然后走去海边,睡在那儿。科罗会托梦给他们,告诉他们该怎么办,等他们醒来后,就会照科罗说的去做。
    布郎陪我一起回来时,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一走近营地我就发觉大事不妙。我们的营地已经全被破坏了。我们的两名向导倒在灶火旁,死了。东西都不见了,包括那些样本,范·鲁伊斯代尔也不知去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布郎叫我跟他走,作为惟一的幸存者,我别无选择,只能寻求他的帮助。
    我们又回到那座寺庙。布郎把我带到一个圆形剧场上方的一间黑木屋里,他说那儿很安全。天黑后,他说,部落里的人是不允许到剧场的最高处的。科罗住在天上,他不喜欢人们晚上靠近他的家。不过,科罗会把我当成客人留下来的,布郎说完就消失在夜色中。我再也没见过他。
    科罗神允许我留下来,并没给我带来多大安慰,亲爱的华生,因为我手无寸铁,如果被人发现就只能束手就擒。但是,这里就我一个人。我只能四下张望,企求平安无事。天亮后,我会设法搞清楚范·鲁伊斯代尔出了什么事,洗劫我们营地的恶棍到底是谁。但愿鲁伊斯代尔已经逃脱了,如果被抓住,希望他还活着。
    我站在圆形剧场上往下看。一片漆黑,空荡荡的,除了住在剧场里的那些讨厌的动物偶尔动一下,四周寂静无声。几个钟头过去了。接着,就像是得了讯号,诺热姆人纷纷来到剧场。他们排成一路纵队,首先经过科罗柱。然后,爬上寺庙,又走下来来到剧场。他们进来的时候非常安静。剧场中央点着一盏灯,这是惟一的照明。大家站好后,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祭司,后面还跟着一些僧人,抬着大白鼠的像。他们把白鼠像放在祭司面前,祭司摸了一下像的头,然后开始慢慢地跳起舞来。人们都跟着他跳了起来,几分钟后,大家疯狂了一阵,又慢慢平静下来。
    舞蹈结束后,僧人们拿出木长矛,跳进乐池,看着那个年老的祭司,他手持一根石棍,对着那只蠢笨的大白鼠的头,一棍子下去就要了它的命。别的僧人也把手里的长矛掷向那只白鼠。接下来,那只巨兽瞬间就被肢解了,人们很快分了它的肉。接着,有人分发玛珈花,然后,人们跟来时一样,排成一路纵队离开,祭司和僧人们抬着巨鼠像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仪式结束后,诺大的寺庙和圆形剧场就被人们遗弃了。我一直等到人群走远才跟在他们后面,以免被发现。他们打着火把,我借着那微弱的光亮看着他们蜿蜒前进。首先去了祭祀品的骨地,就在我们营地附近。人们把最后一只苏门答腊巨鼠的遗骨抛在了黑暗之中,人群又朝小海湾行进。
    我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看见他们到了海滩。每个人都跪了下来,接着又躺下来,像是熟睡了起来。僧人们把那只石鼠放进浅水里,面朝大海,等待科罗的指示。然后,他们也躺下来,等着科罗前来托梦。
    这时,我才意识到了诺热姆人的可怕命运,不管科罗会托一个怎样的梦给他们,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会改变他们的一生。等他们中的最后一个人也睡着后,黑夜里出现了几个阴影。我看见有乌鲁,还有玛蒂尔达·布理格斯号的那个瑞典船长的庞大身影,另外一些人我以前没见过,也许是全体船员。他们撒下一张网,把熟睡的诺热姆人全都罩在里面,并把他们的手相互捆了起来。这时我才明白,我乘坐过的那艘船现在将要搭载一批最不人道的货物--两百个人,而这些人还沉浸在信仰的梦乡之中,他们醒来后就会发现他们的神已经抛弃了他们,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恐慌。
    如果我以前的工作失败了,华生,那我就不会像当时那么痛心了。我无能为力。其实,如果我插手的话,肯定会让一些人送命,他们现在被绑了起来,逃脱不了。于是,我决定离开,尽快回到日惹,把这件事告诉莫泊图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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