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特使(10)

    一年后,巴扎米先生并没有让我父亲回伦敦供职,而是问他是否愿意去孟买工作。我父亲并不愿意,但是想到巴扎米先生给我们的关怀和机会,他还是同意了。几个星期后,我们结束了在波斯恬静安宁的生活,出发前往印度。三个星期后,我们到达印度。巴扎米先生已经吩咐过他的代理人,因此我们受到了很好的迎接和款待。
    我们到达印度后不久,我的生活发生了永久性的改变,开始了我持续至今的奇特经历。我父亲的工作之一就是和北方,特别是克什米尔的商人,建立联系。因此,有一天,我们从旁遮普登上一列拥挤的火车,去了婆塘科特,开始了前往克什米尔首府斯利那加的长途跋涉。路上,我们遭到了一帮歹徒的袭击,我父亲被杀死,我也受了重伤。我只记得有人从背后给了我一记闷棍,我就不省人事了。后来,我们被一群回家途中的克什米尔商人发现,他们救了我的命,并把我父亲的遗体送到斯利那加,安葬在一处英国人墓地里。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把我带回家,在他家人的精心照顾下,我最终痊愈了,但是,至少有一个月,我得了严重的健忘症。当我完全康复以后,那些商人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父亲的死让我悲痛欲绝。他们说,袭击我们的是凡娄克一伙人,他是克什米尔一带最残忍的强盗,人人谈之色变。
    我发誓要替父报仇。父仇一天未报,我就一天不得休息。为了找到那伙盗贼,我留在了克什米尔。我已经十四岁了,身体结实,而且还会长得更加强壮。我把发生的一切变故都告诉了巴扎米先生。他极力想说服我回到波斯。但在我坚拒之下,他大发慈悲之心,把我父亲的抚恤金作为一件慷慨的礼物给了我,并转帐到印度的一家银行,这样我就可以利用这笔钱找到那伙强盗。
    凡娄克一伙烧杀抢掠,肆无忌惮,以至于公司委托一支特遣部队来到克什米尔逮捕他们,于是,凡娄克一伙很快就放弃了克什米尔。他们躲进山里,音信全无。我呆在克什米尔等他们的消息,但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特遣部队留了下来,看起来真是震慑住了凡娄克一伙,他们几乎再也没出来作过案。
    我等了将近一年,然后决定跟着我的克什米尔朋友们去拉萨。现在,除了波斯话,我还会说一点克什米尔话,这样旅行起来不会太惹人注意。从斯利那加出发,旅行线路是大家已经走惯的那条,所以我们没遇上什么麻烦就到了拉萨。我很快就熟悉了西藏人和这个地方。我常常离开拉萨去比较偏远的地方旅行,在安多和康巴跟牦牛和牧羊人呆上几个星期。当我们的商队要返回时,我决定留下来。跟我的克什米尔朋友告别后,我继续我孤独的旅程。最后,我到了安多,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并受到村民的热烈欢迎。我跟一个叫葛容的人住在一起。葛容只比我大两岁,他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孩子。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和葛容成了亲密的朋友。
    就这样跟西藏人一起生活了五年后,我决定回到印度。当时,我差不多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西藏人,想起以前的生活简直恍若隔世,但是我心中许下的为父报仇的誓言却一天也不曾忘记过。一天,我把这个坚定的信念告诉了葛容,他成了惟一的知情人。他告诫我,并劝我放弃这个复仇计划,认为那不值得。他说,杀生,违反了佛教教义。我试着忘掉这个想法,但胸中的复仇之火却无法熄灭。我打算先回拉萨,再作计议。临行前,葛容送给我一把黄金刀柄的刀,作为我们友谊的纪念。他说这把刀在朋友之间传递已经很多年了。据他所知,这把刀从来不曾用于愤怒或暴力,尽管它是把锋利的武器,但却常常能平息主人的怒火。我接过刀,真心地谢谢他,但我的怒火却没有因此而平息。
    到达拉萨后,我得知凡娄克一伙已经又开始活动了。一支商队在来拉萨的途中遇袭。由于一支英国特遣部队的顽强追击,凡娄克一伙只好逃离印度,他们跑得比士兵更快,并找到了西藏这块安全之地。据说,他们就驻扎在古城古格附近。
    我立即决定去古格,因为我预感到命运之神正在指引我实现复仇的计划。我加入一支商队向西走去。商队的首领是一个富裕的拉达克商人,他不愿意冒险,雇佣了一支全副武装的护卫队,成员主要是从西藏东部地区退伍的士兵。一开始,我们没遇到什么麻烦,五天后,我们在古格城南外住了下来。但是随后就遭到了袭击。那伙强盗以为我们又是手无寸铁的商队,所以朝我们连发一梭子弹以示警告,也没有隐蔽。他们一齐出现在我们面前,要求我们投降。凡娄克本人则得意洋洋地骑在马背上。而我们的步枪手早就做好了应付一切突发事件的准备,他们不失时机地开枪射击,那伙人伤亡惨重。他们惊慌失措,四下逃窜,但大部分还是被击毙了。凡娄克一见大势不妙,溜下马背。他步履蹒跚,企图召集他的人,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我追着他,仅有的武器就是那把金刀。我将他擒住,他和我展开了肉搏战。尽管他有伤在身,但还是异常凶猛,我完全是靠了复仇的决心才最终将他制服。我一刀刺进了他的胸膛,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断了气。
    当时我一定是昏了过去,当我再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死人堆里,只有我一个活人。商队已经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凡娄克的尸体就在我身旁,黑夜中,他双目圆睁,盯着我,脸上的表情混合着嘲弄与痛苦。我做了什么?我杀死了自己的仇人,可他盯着我的眼神说明他并不服气。他断气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大笑。我对自己说,我为世界消灭了一个魔鬼,想以此来安慰自己。但在夜幕之下,我竟然觉得十分空虚,多年以来挥之不去的复仇计划现在终于实现了,但我觉得毫无意义。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觉得自己头脑清楚,自从父亲去世后这还是第一次。凡娄克现在只是一具腐烂的尸体。那把刀我没有从他胸口拔出,让别人去拔吧。我决定不再回到我从前生活过的世界中去了,不去印度、波斯,也不回欧洲。我打算在西藏度过余生。克莱门特·麦克罗夫特过去十年已经淡出于人们的视线,现在他将不再存在了。我找到一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那人和我差不多高,我把自己的证明文件放进他的外衣口袋里,然后一直向东朝着拉萨走去,我重新开始了我的西藏生活。
    一路走来,漫长而孤独。最后,我终于走到了拉萨。有一次,我在市场上无意间听到了一个叫克莱门特·麦克罗夫特的年轻英国人的死讯。他的尸体和证明文件被一支拉萨商队的首领发现了,那人叫达玛·兰特纳,来自加德满都。除了那把金刀他还给了我以外,其他所有的东西他都交给了吉而斯拜上校。吉而斯拜少校率领一支英国特遣部队追踪凡娄克一伙一直追到了西藏,他就地掩埋了所有的尸体。我返回安多,几乎没人知道我的过去。
    我就走了一个月,但那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场流行性霍乱席卷了全村。我的朋友葛容死了,只有他妻子和一个孩子巴桑还活着。但他们身体虚弱,食不果腹。我花了好几天才把他们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经过我一个星期的细心照料,他们基本恢复了体力,脱离了危险。
    因为我救活了巴桑和他母亲,于是,我开始拯救其他人。我告诉他们的头人我打算在这儿长久居住下去,他表示欢迎,说我应该娶巴桑的母亲为妻。我和他母亲之间此时已经彼此有了好感,所以很快就同意了。于是,我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在安多放羊为生。
    这样的生活我一过就是三十年。巴桑长成为一个强壮而英俊的小伙子,他参加了西藏军队。我和他母亲又生了几个孩子,后来她又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让我们想起了葛容,于是,我们就给他取名叫葛容。我们叫他丹增葛容。丹增从小就有些与众不同,他聪明过人,身体比较早熟。我老来得子,这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件礼物。
    就在丹增出世的那一年,我们听说大喇嘛,也就是所谓的达赖喇嘛圆寂了,人们开始寻找他的转世灵童。读者应该都知道,所有的西藏人都相信,已故喇嘛的灵魂会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通常是一个孩子,一定要找到这个孩子,并进行认定。然后这个孩子就被任命为新一世的大喇嘛。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找寻,负责寻找转世灵童的喇嘛们遇到了重重困难,让他们十分沮丧。一次又一次,他们都以为已经找到了大喇嘛的后世,但最后一个阶段总是让他们灰心失望。这样,几年过去了,大喇嘛的转世灵童始终没有找到。
    寻找转世灵童的工作已经开始三年了,有一天,我们村里来了三个喇嘛,他们年纪比较大,在黄帽喇嘛教派里地位很高。他们听到传闻说,安多附近有一个叫丹增的孩子非常聪明,所以他们闻风而至。他们到我家,说明来意。当时丹增正跟一些小朋友们在玩,他一见他们就像看见了老朋友,笑着跑向他们。他只有四岁,但我们觉得他突然超越了他的实际年龄。我们一起走进屋里,询问开始了。那些老喇嘛带来了一些前任大喇嘛的私人物品,他的羽毛笔、一个银制的小铃铛、一本蒙格勒苏特勒手稿和一尊德塔戈德的银像。丹增好像认识这些东西,说这都是他的。那三个喇嘛受到了鼓舞,不断地向我的儿子提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他的回答也让他们非常满意。最后,他们要求看看孩子的脚是否与前任大喇嘛的一致。他们一边看着我们,一边拿出一双天鹅绒的拖鞋,说前任大喇嘛的脚比较瘦,跟一般西藏人的不同。其中较年长的一个笑着对我说:“西藏人的脚踩在地上是平的,有三个脚趾头等长,就像砖一样平直,但看看这双鞋,那样一只脚怎么也穿不进去。以前的大喇嘛我们都叫他雅利安菩萨,他有一双雅利安人的脚,就像佛祖的脚一样。让我们看看你儿子能不能穿上这双鞋。”丹增伸出脚来,他们就给他穿上那双鞋。竟然合脚极了!那三个喇嘛立即一齐起身,向丹增鞠躬行礼,因为他已经通过了所有的测试。他们让孩子先出去,接着跟我和他母亲聊了很长时间,主要是询问关于孩子的出生时间和情况等。然后,他们又去外面跟其他一些村民交谈,并察看了地形,看是否与大喇嘛去世前说的转世地点一致。他们一小时后回来告诉我们,他们认定丹增就是转世活佛。他们非常肯定,甚至没进行通常的仪式就叫我们跟他们去了拉萨。丹增就是新一任大喇嘛,由于证据确凿,法定的宗教认定仪式很快就结束了,紧跟着就举行了就任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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