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特使(11)

    就这样,在安多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在我度过了大半生的时光后,住进了布达拉宫,作为大喇嘛的生父,我身居西藏高层的要职。在孩子未成年以前,主要由摄政王负责处理事务。以前的摄政王是一个叫仁琼的老人,他两年后去世了,我被选为他的继任者。
    那时,我对西藏政府的内部事务已经了如指掌了,也了解到喇嘛和普通信徒与贵族、农民和游牧民之间存在一些矛盾。与此同时,外国势力的渗透也开始威胁到这个国家的安宁。南边,英国政府一再要求允许他们的商人向西藏出口最令人痛恨的外国商品——酒、鸦片以及枪炮。我极力阻挠,但英国的威胁却越来越大。我发现日俄势力逐渐抬头,可与英国一较高下。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对西藏的独立以及西藏人民的利益来说,这两国同样危险,因为它们急于想把英国赶出亚洲,两家好瓜分战利品,这也包括西藏在内。只有中国不用担心,因为虽然清政府在拉萨派驻了办事大臣,但是中国国力日衰,我可以对他们不理不睬,除非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于是,我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要维护西藏的独立,避免强国的势力纷争。我很早就决定要教育我的儿子,让他成年后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些问题。这样,我就为西藏留下了一个领导者,他足以应对下个世纪的狂风暴雨,而这场风雨迟早会席卷西藏。
    我摄政期间的第一次危机出现在1891年。当时大喇嘛还很年轻,而我已经八十一岁了。俄国密探多吉洛夫讨好了很多喇嘛以及日本帝国的密探,让他入境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在一帮野心勃勃的西藏贵族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们企图与日本结成联盟,驱逐中国的政治势力,在包括中国西部在内的广大地区恢复西藏的霸权。考虑到当时西藏的政治和军事实力,后者简直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这种想法在统治阶级贵族中却深入人心,我根本控制不住他们。在军队中,我安插了一些亲信,包括我的养子巴桑,我派他去康巴平定暴乱,稳定和中国交界的边境地区。但是,由于粗鲁、自负以及对后果估计不足,一些西藏的军队首领自作主张地袭击了一队跨越边境的英国商人。我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是多吉洛夫煽动的。他们的行动违反了雅浪条约,不仅招致了英国政府的抗议,而且在西藏内部引起一场信任危机。军队首领事先未征得我的同意就擅自采取了行动。我立即逮捕了他们,并处死了反抗者。为了牵制日本密探的势力,我同意多吉洛夫进入布达拉宫,让他担任哲学教师的职务。这样做,我冒了很大的风险,因为这就意味着助长了俄国的势力,但这样我的情报人员也可以更密切地监视他的行踪。我决定等对付了这个特务以后再来处理英国的抗议。我估计,不管商人遇袭事件在英国议会会引发多大的波澜,在局势进一步恶化以前,英国政府还不至于入侵或攻击我们。
    我的猜测一点没错。英国人怒不可遏,但他们还是采取了权宜之计,派来了一位叫威廉·曼宁的特使。他到达拉萨时,局势已经非常危险了。当多吉洛夫得知英国派来一个外交特使后,他非常失望,他期望的可是一场战争。他决定杀死曼宁,将他毁尸灭迹,并宣布西藏向英国政府正式宣战。知道他们的阴谋后,我把曼宁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儿他受到严密的保护。那房子是我的养子巴桑的,还有他的妻子珀玛公主。除了他们两个,没人知道曼宁的下落。
    多吉洛夫一度受挫,但是没多久,他的密探就发现了曼宁的藏身之所。看守的卫兵个个都很彪悍,曼宁本无性命之忧,但是事情发生了灾难性的逆转。珀玛公主的丈夫巴桑在康巴的战斗中阵亡,消息传来不久,曼宁便向公主表白了爱意,并向她求了婚。不知何故,这件事被公之于众,遭到了人们的普遍反对。多吉洛夫跑来见我,公开指责英国特使的出现,而且告诉我一大群人聚集在大昭寺前抗议这个西藏女人和英国男人的结合。我颁布了一道法令,禁止任何人提起曼宁这个名字以及跟他有关的一切。我不得不把曼宁安排到布达拉宫里面,并给了他细致的照顾。他在这里呆了几个月,人们逐渐淡忘了他。与此同时,英国政府已经来了好几封信询问他的情况。我下令不予回复。但是,在拉萨突然又出现了一名外交官,这次是一个挪威探险家和博物学家,叫霍华德·西格森,也负有秘密使命。我拒绝正式接见他,但我得知他此行是为寻找曼宁而来。很明显,这是英国发动军事进攻前的最后一次出使。现在,有两个英国外交官需要我的保护,以免遭到多吉洛夫一伙的毒手。
    我决定铤而走险,这不仅可以保护西藏,而且可以保全我摄政王的威信。无论如何,我要保住曼宁的性命。事实上,我已经意识到,他必须尽早离开西藏。不过,要让他活着离开,我得设法使多吉洛夫相信他已经死了。我发布一份密报,故意放风给他们,说曼宁受到西藏法庭的审判,被判处了死刑,根据西藏的法律,他已经被送到了惩罚园,直至最后死去。他们还获悉,如果愿意,可前往认尸。
    我立即将曼宁转移到惩罚园,放进弯曲的竹笼里,那是西藏人想象出来的最恐怖的东西之一。我的初衷并不想让他死,但是,几天后,我的探子告诉我他快不行了,于是,一天夜里,我用萨克威尔-格林姆斯跟他调了包,那人是个臭名昭著的罪犯,从伦敦来,不知如何潜入了拉萨。格林姆斯在一次打架斗殴中受了重伤,性命难保,而他长得竟然与曼宁十分相似。为了让多吉洛夫和其他密探相信这个死人就是曼宁,我还想起我父亲威廉·麦克罗夫特的一件旧衣服,上面的纽扣上有“WM”的缩写。我把这件衣服穿在萨克威尔-格林姆斯身上。曼宁被秘密地带到我的好朋友——内瓦商人格拉夏——的一处隐秘的地方。
    但是,我的计划却出了岔子。在萨克威尔-格林姆斯死的那天晚上,我得知多吉洛夫派他的手下拉斯特科夫来确认曼宁之死,但却被西格森制服并擒住。用萨克威尔-格林姆斯跟曼宁掉包,我确信这能骗过多吉洛夫,但我不敢肯定也能骗过西格森,也不知道他发现后会不会泄露秘密。我决定立即采取行动。多吉洛夫、拉斯特科夫以及他们的同伙,还有西格森,都必须马上离开西藏。我下令逮捕他们。在布达拉宫多吉洛夫自己的房间里,我们找到了他,经过一番搏斗,他终于束手就擒。但西格森并不在他的住处。
    我下令全城搜捕西格森,但他踪影全无。我决定亲自出马,不惜耗费一晚上的时间。这位斯堪的那维亚特使足智多谋,我意识到他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特使或什么博物学家,跟他自己说的不一样。
    将近黄昏时分,我收到格拉夏的一张条子,他是我多年的朋友,是个内瓦商人。条子上写道:“西格森会去见您。我把金刀给了他。”看到条子,我大吃一惊,因为这意味着格拉夏把西格森当成了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于是,我下令停止搜捕,布达拉宫的警卫也可以放松一下,我交代下去,允许一个高个子的陌生人通行。我坐在书桌旁的地板上,等着跟他见面。我打起盹来,午夜时分,他终于来了。我们对视着,那一刻时光仿佛停滞了。我观察着他的脸,他骨瘦如柴,鹰钩鼻子,眼光异常敏锐。我觉得他很面善,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照片或是读过他的介绍。他直直地盯着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对我说的话:“啊,麦克罗夫特……”六十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我的英文名字。然后,西格森对我公开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其实是英国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接下来的谈话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由此我得到了一个得力的帮手,我们俩也建立了长久的友谊。
    不过,我们的谈话却突然被多吉洛夫打断了。他逃脱看守,冲进了我的房间,举起枪来对着我们。
    “你们都不许动。”多吉洛夫用嘶嘶的声音说,“进来以前我听到了一点你们的谈话。真是太巧了!这下不仅能除掉假摄政王麦克罗夫特,还可以同时干掉冒牌外交官福尔摩斯!”
    多吉洛夫举枪瞄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福尔摩斯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将多吉洛夫一把按倒在地,那把手枪脱手朝我飞来。福尔摩斯用金刀抵住了多吉洛夫的喉咙,但多吉洛夫的力气也着实不小,反手抓住了福尔摩斯。多吉洛夫夺过金刀,正想刺进福尔摩斯的胸膛,就在这时,我扣动扳机,一枪射中了多吉洛夫的胸口,他倒地而亡,福尔摩斯从他手中把金刀拿了回来。
    “我又一次死里逃生,亲爱的麦克罗夫特,离莱辛巴赫瀑布那一次也没过多久。我也许应该考虑一下改行。”福尔摩斯深吸了一口气说,“但这一行却能让我惩凶除恶。”
    “他是我这辈子杀的第二个人,我并不想杀人。”我说,“但是这就是我的命。”
    我叫来卫兵把多吉洛夫的尸体抬出去。根据西藏的习惯,多吉洛夫的残余势力将在当天晚些时候被送往静地喂秃鹰,多吉洛夫的死和葬礼我也会通知俄国政府。那天,拉萨特使曼宁被人护送到印度边界,他再继续前往德里,最后回到英格兰。他带着我签署的秘密文件,包括一份最近几年的事件概述和一份希望与大英帝国保持友好关系的声明。珀玛公主在他动身后不久也离开了西藏,他们两人在孟买会合,一同奔赴英格兰。
    歇洛克·福尔摩斯又继续在西藏呆了近两年的时间,他的公开身份仍是斯堪的那维亚博物学家,他进行了多项研究。我和他经常秘密见面,成了知心密友。后来,他跟格拉夏一道去了加德满都,那是他返回英格兰之旅的第一站。他携带着我一生的记录,根据他的意愿,在将来的某一时刻终会呈现在世人面前。
    我在阅读这本麦克罗夫特的记录时,福尔摩斯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工作。他估计我读得差不多了,就转过身来,满怀深情地笑着对我说:“哦,对了,华生,那把刀现在属于你了。”
    新世界出版社
    回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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