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后来我的童年生活逐渐丰富多彩了。我愈来愈注意庄园的生活,愈来愈经常地跑到维谢尔基会,我到过罗日杰斯特沃,诺沃谢尔基,到过巴图林诺我外婆家里……
    在庄园里,每当太阳刚刚升起,花园小鸟初次啁啾的时候,我父亲就已经醒来。他完全相信,大家都一定与他同时醒来,所以他大声咳嗽,大声呼叫:“拿茶炊来!”于是我们都醒了。早晨阳光明媚,我格外欢欣。再重复一遍,我还是不想也不能注意其他的人。我急不可耐地要尽快跑到樱桃园里去,想摘那些被小鸟啄破一被太阳晒红、心爱的樱桃。牲口棚里,早上是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这时大门吱吱哑哑发出响声,人们吆喝着、尖叫着,抽打着鞭子,把一群群的牛和猪,还有毛色灰白、壮实、好动的绵羊赶去吃早上新鲜的饲料,把马群赶到田间的池塘去饮水,马群有力地、整齐地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与此同时,在下房的雪白的厨房内,炉子已经燃起橙黄色的火光,厨娘的工作开始了。一些小狗爬到窗台上,有的跑到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和围着厨娘,它们常常又尖叫一声跑开了……喝过早茶,父亲有时带我一起坐上轻便马车到田里去。一些脱了靴子没戴帽子的农夫在田里耕地,他们一步一步地走着,时而看看,时而在松软的犁沟上踩空一脚,两边摇晃一下,又竭力使自己同鼓足劲头的马匹保持平衡,去适应那发出沉重的咿呀声的木犁,灰色的土块不断地爬到犁的砧木上来。数不尽的姑娘拔一会儿黍杆,拔一会儿土豆,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显得兴高采烈,一活泼热闹,一会儿笑声琅琅,一会儿放声歌唱。一些割麦的农夫晒得黝黑,他们汗流泱背,敞开衣领,用皮带缠着脑袋,两手挥动着大镰,簌簌作响,在酷暑中刈割着。不久他们坐下来,伸开两腿。接着把晒热的黄色的黑麦垛成一堵厚墙。那些把衣襟掖到腰里的农妇,跟在男人们的后边,用耙子工作着。她们弯下腰来,侧起身子,与刺人的多穗的麦捆斗争着。被太阳烤热的金黄色的麦捆发出麦杆的香气。农妇们用膝盖压着麦捆,把麦捆捆得紧紧的……那锋利的大镰刀的簌簌声,真是难以形容的令人神往!被沙石磨粗、在水中浸湿了的小铲子,随着大镰的闪闪发光的刀刃,一时在这边,一时在那边,灵活地闪烁着。总有那么一个割麦的农人,讲些扣人心弦的事情,——差点刈掉了整个鹌鹑窝啦,险些捉到一只小鹌鹑啦,把一条蛇截断了一半啦。我也知道了一些有关农妇工作的事情。如果晚上有月亮的话,他们有时就在夜间捆麦,因为白天太干燥,穗粒容易脱落。这种夜间的工作,我感到有一种诗意的美……
    这样的日子我记得很多吗?不,很少,很少。现在我所想象出的早晨的情景是在我记忆中闪现的,各个不同时期的,而且是不连贯的。我记忆中的晌午的情景是这样的:炎热的太阳,喷香的厨房的气味,从地里回来的人因饭菜而引起的健旺精神。这些人当中有父亲,有晒得黝黑的领班,他长着卷曲的红色大胡子,大摇大摆地骑着一匹汗淋淋的小走马,走了过来。拿着镰刀的刈草工人,乘着大车走进院子里。大车上装满了青草,夹杂着从田埂上一起割下来的花朵,青草上放着闪闪发光的镰刀。还有人从池塘边把洗过澡的马匹赶回来,那些马匹象镜子一样闪亮,乌黑的尾巴和鬃毛上还湿漉漉地淌着水珠……在这样的中午,我曾经有一次看见哥哥尼古拉,他也是乘着大车,坐在夹着鲜花的青草上,从地里口来,跟他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从诺沃谢尔基来的姑娘萨什卡。我已经在仆人当中听到一点关于他们俩的传闻了,但那些话不知为什么竟埋藏在我的心里。此时,一看到他俩坐在同一辆大车上,突然我觉得他们很美、年青而幸福,心中暗暗为他们高兴。她个子很高,瓜子脸庞,差不多还只是个小姑娘的模样,手里拿着一个水罐,背对哥哥坐着,从大车上吊下两只光脚,低垂着睫毛。而哥哥戴着一顶白色的便帽,穿着一件麻纱斜领衬衫,敞开衣领,皮肤黝黑,显得整洁、年轻。哥哥手握缰绳,用闪耀的目光注视着她,对她讲着话,欢乐地、含情脉脉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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