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种奇怪的生活方式差不多延续了整个夏天,却出乎意料地和急速地改变了。一天早晨,我忽然知道,比比科娃一家已不在巴图林诺——她们昨天走了。我好不容易度过了一天,临近黄昏去找阿霞,可我又听到了什么呢?
    “我们明天要到克里米亚去。”她老远见到我就说,声调充满快乐,仿佛要使我格外高兴似的。
    此后,整个世界变得空虚和无聊了,以至我不时骑马到田间去问荡。田里已开始割麦,我在田垅和麦茬之间一连坐上好几个钟头,漫无目的地凝望着割麦人。我呆坐着,四围干燥、炎热,只听得镰刀簌簌作响,颇有节奏。在炎热得变成暗蓝的晴空下,完全干透了的、色如黄沙的麦子象高墙一样耸立着,饱满的麦穗俯首低垂。农民们解开腰带,一个跟一个,整齐地、慢慢往前走,摇摇晃晃地向这片麦海进发。他们抡起在阳光下闪亮的镰刀,沙沙沙,麦子一排。排放在左边,身后留下黄色刺人的麦茬,露出几条宽阔的空地。他们把整片田地慢慢刈光,一直刈到远方,使它变成崭新的模样……
    “少爷,干吗白白地坐在这里呢?”一个割麦人意味深长和友好地对我说。他是一个高大的农民,皮肤黝黑,长得很漂亮。“您把我另一把镰刀拿来,跟我们一起割麦吧……”
    于是我站起身来,别无多话,走到他的大车跟前。此后就开始割麦了……
    始初我感到十分痛苦。由于过分匆忙和笨拙,我弄得精疲力竭,以至每天晚上回家,只能勉强地拖着两条腿走路,腰杆象断了一样,直不起来,两肩疼痛难忍,手上的血泡灼痛,面孔晒得发烫,头发被汗水粘连,口中一股艾蒿的苦味。但后来我习惯了这自愿的劳役,甚至很高兴地想:
    “明天再去收割!”
    收割之后要装车运走。这工作更加艰难,更加辛苦:把叉子插进一大捆有弹性的麦杆里,用膝盖撑起滑溜溜的叉子把丰,猛力一举,弄得肚子发痛,然后把这捆沙沙响的重物抛到大车上,尖尖的穗粒撒满一身。大车越难越高,放的位置越来越小,四边都露出麦捆的穗粒……后来又用粗绳把大车上堆积如山的麦捆从各方面捆好。麦捆虽然很重,但仍然两边摇晃,刺人肌肤,并散发出黑麦的暖和的气息,芳香扑鼻。接着用绳子全力把麦捆拉紧,牢牢地拴在大车边缘的木杆上……随后又跟着这摇摇晃晃的庞然大物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慢慢地走,与铺满了灼热的尘土的轮毂并行,不时瞧着在大车下显得十分微小的役马,心中不时同它一起使出劲儿,经常担心这辆吱嘎作响的大车在可怕的重压下再也承受不了,会在什么转弯的地方,由于转得太急卡住了轮子,以至全部装载轰隆一声歪倒下来……这一切都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在烈日下头上不戴帽子,胸前汗流如雨,满身滚烫,黑麦的灰尘扎得全身难受,两腿累得哆嗦,满口苦艾的味道!
    九月里我还坐在打谷场上。平淡无奇的和贫乏可怜的日子开始了。脱粒机从早到晚在干燥棚里轰鸣着,撒出麦秆,吐出秕粒。一些农家妇女和姑娘,把粘满尘土的头巾拉到眼睛上,拿着耙子在脱粒机旁热情地在工作。另一些妇女则在昏暗的角落里有节奏地拍打着风车,她们握住风车上的把手,摇动里面肩簸谷物的风扇叶子,并且不时唱着千篇一律的歌,歌声哀怨动听,凄恻缠绵。我老是听着她们唱歌,有时站在她们身旁帮她们摇动风车,有时帮她们把已簸出来完全干净的麦粒适当地耙到一起,然后高高兴兴地把麦子装进已准备好的敞开的口袋里。我同这些农家妇女和姑娘们愈来愈亲近和相好了。有一个长腿的红发姑娘,唱歌比大家都大胆,尽管她的性格相当活泼和豪放,但内心却很悲伤。她曾对我完全明白地暗示过,譬如说,她是绝对不怕再次结婚的。如果在我的生活中不发生新的事件,那就不知道这将会引起什么结果。当时我意料不到自己的文章已发表在一家最大的彼得堡的月刊上,我的名字同当时最有名的作家并列在一起,并且还收到邮汇通知单,足有五十卢布。这都使我异常激动,我对自己说,不,这个干燥棚对我已经够啦,该要再去读书和写作,要开始工作了。于是我立刻给卡巴尔金卡备上马鞍——到城里去取汇款……虽然天色已晚,但我还是去备马,套好马后就沿着村庄、大路开始奔跑……当时田间一片空朦,冷落,使人悲愁,令人不乐,可是,我那少年孤寂的心灵却多么振作,朝气蓬勃,迎接生活并对生活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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